桃花源,
两人的化妆室是分开的,岑寂并没有刻意去看许榕的进度,但依稀能听到隔壁化妆室传来的声音,无非是夸许榕漂亮的话。
许榕当然漂亮了,也不看看是谁老婆,怎么可能不漂亮,说许榕不漂亮的,大概需要他帮忙换个好使的眼珠子。
岑寂颓懒地坐在椅子上,对面是一块全身镜,说实话,他不太喜欢镜子,更别提还是全身镜,不过他总要亲眼看到自己穿上婚服西装的模样。
他赤身裸体地背对着镜子站着,转身,便能看到背后的烧伤,伤疤已经淡了下去,留下偏浅粉的色差,摸上去还有一层软软的凸起。
他迅速换上衣服,打好领结,挥去脑海里那些不好的回忆,瘫回椅子上点开视频,消磨时间。
隔壁化妆室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传来,他听得心烦意躁,最后干脆关了视频,就站在门口偷听隔壁化妆室的对话。
长腿屈着,姿态闲散。
稍微偏个身,推开门,就能看到里面的许榕,或许她已经换上了婚纱。
不过他能忍得住,还有一会儿而已。
岑寂舔了舔泛干的唇,心底躁动得厉害,他摸出烟盒,磕出一支烟叼在嘴里,点燃了烟,往安全通道里走过去。
他明明没什么烟瘾,但最近又总是忍不住,临近婚礼的这几天,一直没和许榕见面,导致他心里特容易乱,总觉得不真实。
岑寂坐在楼梯台阶上,大剌剌地敞开腿,歪头,靠着墙。
猩红的烟头忽明忽暗,缭绕的烟雾缓缓升起,将他的思绪也搅得一团乱糟,跟着升起的烟飞远。
他几乎分不清那些虚幻与现实的分界线,摸到后颈凹下去的象征着他过去所有不堪的伤痕时,又总觉得自己的前半生分明不是那么苦,他越发坚定地相信,他和许榕的过去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是青梅竹马,是天作之合。
许玉书确实是为了救他而牺牲,但那把火并不是他放的啊,明明是绑架他的人,为了同归于尽才放的火啊。
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雅姐没怪他吞噬了另一个兄弟吧,怎么会怪他呢,明明雅姐那么爱他,把对他兄弟的爱也一同加在他身上。
“岑总?”
“该进场了。”
“您衣服又脏了,我给您重新整理一下吧?”
一声声很遥远的声音在喊他,岑寂拧起眉,撑着墙起身,烟已经燃尽了,掉落的烟灰落在他的虎口处,烫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当即利落地甩开烟灰,回头应和喊他的那人。
他起身,随意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一摆手,说是不用管,不脏,没灰,便大步往大堂走过去。
化妆师落在身后,说不上来地觉得哪里奇怪,倒是没看出新郎官有开心的样子,走路的步子都漂浮得要命。
此时,岑寂走进了大堂。
宾客满座,喧嚣震天,热闹至极。
他经过人群,缓缓走上中央圆台,台下,是笑得一脸慈祥的岑老爷子,是贝雅和岑寂恩爱有加,是许琅的满意,是许玉书满脸的欣慰。
他看到沈初尧在亲昵地喂苏妙一吃东西,看到程澈在和南春希说悄悄话,看到于音时在向程简使小性子……
好像大家的结局都很美好?
岑寂眨了眨眼,大堂的门缓缓打开,新娘入场,穿着奢华重工的宫廷风婚纱的许榕站在入口处,头顶镶钻皇冠,妆容精致,整个人矜贵如中世纪的女王。
天鹅颈修长,锁骨凹陷,背脊瘦削却挺得笔直,目光淡淡地扫过一众参加婚宴的宾客,最终定格在人群外的岑寂身上。
他们的视线在这一刻相撞。
白色的婚纱,白裙,这一幕好像把他拉回了十几年前,他第一次见许榕时,在许玉书的葬礼上,她也是穿着一身白色的裙子。
岑寂再次望向台下,台下的场景好像又一次的变了?
他好像看到了许多个自己,或者说是自己的脸,卑劣、狠厉、偏执、极端……
沈初尧顶着他的脸,分明脸上带笑,眼底却毫无笑意,即使苏妙一不想再吃了,他还是固执地在继续喂下去。
程简顶着他的脸,死死掐住于音时的后颈,低声警告她,不允许她再看向程澈的方向,嗓音温柔说出来的话却极具威胁:“于音时,你还不清楚自己谁的么?”
“他妈你再看不该看的地方,以后都不会有出来的机会了。”
“要听话啊,音音,做一个乖孩子才对。”
“……”
钟声响起,岑寂抬眸看向许榕,台下依旧是众宾喧哗,觥筹交错。
他张了张嘴,却是半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头顶的灯光刺眼得厉害,他有些睁不开眼了。
岑寂下意识闭上眼睛,他好像能看出很多重影,脑海里好多东西都乱得不像话。
身形逐渐站不稳,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在天旋地转。
他努力想表现得镇定一些,晃了晃脑袋,睁开眼,入目便是逃亡天使奔向他的那一幕——
她从火光中奔他而来。
一如他在最绝望的时刻,许玉书逆着人流,用自己的生命换他活下来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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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榕身后是开得妖艳的红玫瑰,像熊熊烈火般燃烧着。她提起裙摆,不顾一切地奋力奔向岑寂。
如此奢华重工的婚纱此时却成了累赘,拖慢了她的步子,不长的距离却被她跑出像是很远的样子,每一秒都无比煎熬。
眼看着和岑寂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司仪立马抓住机会问,新娘愿不愿意嫁给新郎。
她停下步伐的那一刻,拥紧岑寂,在他耳边铿锵有力地说出那三个字。
我愿意。
她说,岑寂,我愿意嫁给你,不论你是健康或疾病,贫穷或富有,我都愿意。
许榕搂着他的颈,叫他弯腰,她亲上他的唇,又在宾客经久不息地热烈掌声中,低声许下她对岑寂唯一的承诺,
“岑寂,我陪你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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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c市郊区的监狱一隅。
叶承唯被带到了一间独立的小隔间,两名狱警陪着他,面前放着平板,平板上放着的正是许榕提着婚纱裙摆奔向岑寂的画面。
他这个镜头的角度只能看到许榕的背影,即使是一个背影,他也能想到那正脸会漂亮到多不可方物。
岑寂脸上似乎蒙着一层迷茫,如此表情落到叶承唯眼里,就是明晃晃的挑衅。
画面一转,是坐在轮椅上的楚策,他同样也在看着岑寂婚礼的视频,细看,眼角有泪,但他动不了,只能硬生生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或许楚策那边的视频也会播放到他这里看婚礼视频的一幕,叶承唯想。
他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观看了无数次这段不长的视频,循环播放。
两名狱警就这么陪着他,直到婚礼落幕,他们收到指示,也关上了屏幕,将叶承唯带回去。
两人一边走一边打趣,“岑家那位也是想一出是一出的。”
今早给他们寄来的喜糖里,还夹了一封情书,叫他们带给叶承唯,又折腾得叫叶承唯的狱友们念给他听。
叶承唯那脸色阴沉得不行,偏生又不敢有什么过激的反应。本来在外面就是养尊处优的人,在里面待了没几天,就被教训服了,天大的火气也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他们看啊,这叶承唯迟早有一天会被岑家那位爷给逼疯。
另一位叫他少说点,提醒道:“咱们做好分内事就行。”
本来岑寂的要求也不是多过分,何况岑家一年纳多少税,养活了多少他们这样的人,这点微不足道、哄大少爷开心的小要求他们还是能办得妥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