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久,吴天观察到女孩偶尔是哭着来,偶尔是笑着来。时而霸占了墙角,睡到天亮之前便离开,时而在大殿之中哭一会儿就走。
吴天心猜此前远统皇帝身旁的大太监说这个什么明月殿闹鬼,恐怕便是因为这个女娃娃之故。
他虽自身难保,但只要小女孩来角落睡觉,便会解下身上的薄衫披在其身上。
直到某天夜里,吴天惊觉不对劲,身后背靠的柱子,透出阵阵暖意。遂下意识的伸手去摸,竟然发觉略微烫手。
他忍不住惊讶道:“妈呀,这玩意儿怎么热啦?”
小姑娘半靠在墙边轻语:“闭上通风口,便热了。”
“有机关?你打开的?这玩意儿还带加热的吗?”
“你衣衫给我了,不冷吗?”
吴天心知是这女娃娃投桃报李,替他打开了殿里的供暖烟道。猜测这玩意儿原理应该和北方烧火炕差不多。他也是第一次见。
吴天靠着暖柱,浑身舒坦,轻声致谢:“谢谢你。我叫吴天,你叫什么名字?”
“月牙儿。”
“我二十五,你多大啦?”
“五岁。”
“我被关押在这里,你呢?”
“我来陪我娘。”
吴天总是先说自身的情况,再诱导着询问小女孩的事情。二人相处这么多时日,还是第一次正式交流。
一问一答之下,吴天从女孩口中,推断出了这孩子的大致身世,心中颇为惊骇。
眼前这个名叫月牙儿的女娃娃,竟然是远统皇帝的亲外孙女。她娘是北元当朝明月公主,乃是这座明月殿的前主人。这地方便是用其封号命名的宫殿。
当年北元狼骑出了草原以后,明月随她爹进了京。没多久,远统登基称帝,明月作为皇帝的掌上明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谓贵不可言。
那时候北元朝廷忙着征服中原大地,明月一个草原女子,不似华夏儿女那么多避讳,独自留在京城无所事事,成天外出闲逛,后与城中一书生相恋。
等远统皇帝稳定四方局势,班师回朝以后,明月已经珠胎暗结。草原民族对这种未婚先孕的事情不是那么较真。
皇家之人先还反对这门婚事,可架不住公主寻死觅活的哭闹。
远统皇帝召见了那位书生并提出了条件,只要对方愿意放弃华夏子民的身份,改个草原姓氏,拜北元朝中一位大臣为父,以后为大元效力,那么远统皇帝便把自己的宝贝女儿下嫁给书生。
远统皇帝私下里都安排好了,为了爱女也算是做到了仁至义尽。
那男人先是满口答应,在认父赐婚的庆典现场,却是掏出暗藏匕首,企图刺王杀驾。
结果可想而知,百无一用是书生,哪里是草原壮汉的对手。都不用侍卫动手,远统皇帝自己就把书生制服了。
那书生倒是也不怕死,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破口大骂北元朝廷,更是出言羞辱明月公主。
将其床榻之上的模样,描绘的比青楼女子还不堪,并直言就是故意玩弄其感情和肉体。
这一来,别说远统皇帝了,满朝文武谁也下不了台。皇帝一来气,把书生剁碎了喂狗,而后劝公主改嫁。
带着孩子改嫁对草原儿女来说,本不叫个事。可明月许是身受刺激,精神逐渐变的不太正常。
这样一来也没法再嫁人了,直至后来病的越来越厉害,杀了好些殿里仆人,最后为防其自残,唯有用铁链锁在了殿中。
吴天现在手脚上的镣铐铁链,便是早前用来锁发病时的公主之物。明月诞下月牙儿以后,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就这么把孩子抚养到了五岁。
可惜红颜薄命,于今年年初时,不知是疯病又发了还是怎么回事,口中直呼有鬼,再而一头撞死在了大殿柱子之上。
明月死后,远统皇帝很是悲痛。对遗留下来的这个外孙女并不怎么喜欢,甚至于大感厌恶。
一来这女娃娃不是男儿身,二来身携华夏血统,三来因此子之故,拖累了他的宝贝女儿一命呜呼。
但据月牙儿所说,她娘很喜欢她。哪怕就是发疯的时候,也不曾伤害过她一分一毫。还时常抱着她睡在角落里,给她唱歌,一唱便是一夜。
吴天根据这小丫头的话,八九不离十的推算出了事情大致经过,心中颇为感慨万千。
他一听明月是撞死在背靠的柱子上,又不敢靠着柱子休息了,只觉得那柱子好像也不暖和,有点凉。遂走到角落里,和月牙儿挤在一起。
夜深了,月牙儿拱到吴天怀里,一大一小依偎在墙角,颇有点相依为命的意味。
吴天轻轻拍着小丫头的后背,像哄婴儿一样哄其入睡。心叹:“哎,这也是个苦命的娃。难怪才五六岁,竟然如此懂事。
我家嘟嘟比她大,还成天撵狗骂鸡,上房揭瓦,光屁股爬房顶呢。这孩子却日日夜夜来这里哭祭娘亲。”
要不说这人啊,善念由心而发,做不了假。饶是吴天此时自身朝不保夕,可见到这么一个孤苦瘦弱的小女娃,真做不到视为异类,反而生出一股子怜爱之情。
月牙儿打开供暖以后,殿里暖和多了。吴天后面的日子过得也还算舒坦,当然,是相较前些时日而言。
某天,小姑娘躺在吴天怀抱里睡觉的时候,听见吴天肚子咕噜噜的声响。转过天,便拿来了一只烧鸡。
吴天数月不食肉味,见之以后馋坏了。他当先撕下一个大鸡腿递给小丫头,便抱着烧鸡自顾自的啃了起来。
他近来和月牙儿相处不错,得知孩子没娘以后,一直在太后身边生活。老太后对她还算可以,可谓是除了她娘以外对她第二好的人。
几个月前太后薨了,月牙儿又被远统皇帝安排去了一位没有子嗣的妃子膝下寄养。
那妃子不怎么受宠,见皇帝压根不过问月牙儿的生活状况,便也对小丫头完全不重视,没个好脸色,有事没事便拿她撒气。
故而月牙儿时常被无故责骂,却连个倾诉之人也没有,唯能夜里偷跑回明月殿,妄图向她娘的阴灵哭泣。
吴天和小丫头混熟以后,听闻她的委屈,跟着很是心酸。
他一手抓着烧鸡,一手爱怜的摸了摸月牙儿的脑袋,感叹:“叔叔以前也是孤儿。”
月牙儿依偎在其身旁,轻声问道:“天叔叔,你要在这里关多久?”
吴天闭目叹道:“关不了多久了。已经两个月了,再有一个月,叔叔就要走了。”
“走?去哪啊?”
“去……和你娘一个地方。”
“你也要自杀吗?”
“哎,是你外公想杀了叔叔。”
“天叔叔,你是这宫里鲜有的好人,你又没有疯,皇帝为什么要杀你?”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等你大了,自然就懂了。”
“那你为什么不逃?”
“逃不了,叔叔手脚都被镣铐紧锁,往哪跑?”
“我有钥匙啊。”
“什么?”
吴天一脸错愕,手中烧鸡掉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