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琳心事重重地回到公主府。
才刚下车,就看见墙外柳树下站着一个人,似有所待。
公主府守门的侍卫上前帮忙牵马:“公主,高侍卫在书房等你。”
“哦。知道了。”李琳看着刘嬷嬷:“高侍卫回来了。你母子先去叙话,本宫即刻就到。”
刘嬷嬷满心欢喜地去了。
人影一动,不必看,李琳也知道是谁。
他果然沉不住气了。
“公主。”南云一改往日的淡定与从容,有些慌乱与期待:“我等了好多天。”
李琳眉眼也不抬:“哦?”
南云鼓足勇气:“南某只想问一句话。”
李琳低头抚弄衣袖:“什么话?”
“那天,公主说道,可惜我只是一个小吏,否则怎样?”南云脸色通红。
李琳抬起头,哑然失笑:“你纠结了这么多天,就是为了这一句话?”
“公主见笑了。还望指点。”南云低下头。
李琳冷笑:“一个有道科的小吏,难道还敢痴心妄想?”
南云蓦地抬头,一双晶亮的眼睛直视李琳:“公主的意思,是说,若南某功名在身,就可以痴心妄想?”
李琳望着远处:“说到功名,陇西岐王可还算得上家世显赫吗?”
南云的声音有些迟疑:“可是我听说,公主拒绝了岐王世子李继侃的求婚。”
李琳唇边一丝鄙夷:“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南云的目光不再躲闪:“一句‘心有所属’令龙武将军愤而离京,满城的人都知道了。”
“那个人,莫非是我?”南云一时忘情,热切地看着她。
李琳转过身:“是又怎样?你一介平民,难道还能飞上枝头做凤凰!”
南云惊呆了:“公主!”
李琳轻叹了口气:“洛阳一见误终身。”转身离去。
衣袂飘飘,只留下淡淡的幽香。
南云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洛阳一见误终身?
这么说来,倾城公主几次拒婚,都是为了自己?
南云心里一阵狂跳,手心里竟然浸出汗来。
高不可攀的公主,竟然亲口承认心有所属的人是自己,不知道,这是福还是祸?
二
书房。
高岳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眼窝深陷,面容清瘦,虽然憔悴,却是平添了许多英武之气。
李琳柔声道:“这半年来,想是吃了不少苦。刘嬷嬷很是挂念。”
高岳心里一热,其实他很想问一句:公主有没有挂念。可是这句话终究还是不敢出口。
“属下办事不利,蹉跎了许多时间,请公主治罪。”高岳低头,双手举过头顶,托着公主玉牌。
李琳接过玉牌:“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高岳道:“属下路过大漠,迷失了路径,被胡人掠去做了奴隶。属下的两个随从都死了,只有属下侥幸逃脱。”
高岳说得轻描淡写,可是李琳却是听得惊心动魄。
高岳武艺超群,尚且九死一生,不用说,那个人一定是死在关外了。
李琳微笑道:“高侍卫辛苦了,下去休息吧。神策军那里,你不必去了。从今往后,你就是公主府的侍卫长,刘嬷嬷可以每天见到你。”
高岳说不上是喜是忧。
每天面对无法躲避的女子,所以他才会主动请调至神策军服役,可是,距离非但不曾隔断烦恼,反而徒增相思。
“公主所托,幸不辱命。属下已经查到了那人的下落。”高岳道。
李琳蓦地站起,声音高亢:“宝儿他还活着?”
高岳疑惑道:“什么宝儿?”
李琳有些激动:“沈家宝。”
高岳摇了摇头:“属下说的是章阿端。”
李琳缓缓坐下,声音逐渐低缓:“你继续说。”
高岳歉疚地道:“恕属下无能,没有打听到沈家宝的消息。”
“你说章阿端还活着?”李琳脸上恢复了平静。
“他已经改名换姓,教属下费了许多周章。”高岳对于寻找的艰难一语带过。
李琳指了指座位:“你且坐下细说。”
高岳依然站着道:“他投了军,作战勇猛,韩元帅很赏识他,抬举他做了参军。他现在叫‘吴青’。”
“吴青。”李琳轻声回味。
高岳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这个吴青,你见过吗?”她问道。
“属下没有见到,听说他外出练兵了。”高岳道。
“你怎么确定章阿端和吴青是同一人?”李琳道。她需要确认清楚。
“因为吴青叫断指将军。”高岳斩钉截铁地道:“属下不会弄错。”
“高侍卫,”李琳忽然声音一转,迅速而利落:“明天一早,你亲自替本宫送一封书信,到兵部。”
高岳知道,这封信一定关系到这个叫吴青的男人。
可是,公主的事情,不是一个侍卫所能过问的。
他能做的,就是为她做任何事,包括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三
御书房。
昭宗拿着一张奏折愁眉苦脸。
大臣杜让能微笑道:“臣倒是佩服公主的勇气。”
昭宗道:“若是普通人家的儿女婚姻,朕自然也想做个开明的父亲。可是,身为皇家女儿,她的婚事,就不能是她个人的事情。李继侃负气离京,怕是要惹出事情来。”
杜让能道:“臣倒真希望公主有钟情之人。难道陛下忘了,前次,因为李克用求婚,公主曾经以死相逼。”
昭宗瞥了他一眼:“朕的家事,你知道得不少。”
杜让能低头:“臣知罪。”
昭宗道:“若说李继侃,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臣倒是觉得,这件亲事吹了也好。两个节度使,谁都不好得罪,不如保持中立,让他们互相牵制,互相制约,陛下可享太平江山。”杜让能下意识地瞧了瞧门外:“臣截获了杨复恭给李克用的密信,信中提到了李继侃求亲一事”。
昭宗恨恨地道:“这个老匹夫,果然与李克用勾结,朕早晚收拾了他!”
昭宗看了看年轻的杜让能:“西川兵乱,卿以为派谁出兵?”
“臣举荐李茂贞。”杜让能气定神闲。
昭宗觉得不可思议:“娶不到倾城,他还在气头上,如何会出兵?”
杜让能微笑:“正是因为求婚被拒,他担心被李克用嘲笑,陛下派他带兵,显示依然重用,他一定不会推辞。”
昭宗感慨:“爱卿真是朕的诸葛亮。希望秋闱之后,朕可以选到更多贤能之臣。”
杜让能面带谦卑:“陛下求贤如渴,一定可以招募贤才。”
昭宗心情大好,笑道:“四皇子生辰,今晚熙庆殿设宴,杜卿随朕赴宴吧。”
杜让能道:“臣乃外臣,不太方便,还是不去了吧。”
昭宗笑道:“无妨。”
四
熙庆宫灯火通明,笙箫婉转,皇家的夜宴依然奢华无度。
李琳素来不喜这样的场面,悄然离席。
嫔妃们的眼睛都盯在皇上一个人身上,谁也不会在乎少了某一个人。
夜华如水,花影婆娑,凉风一吹,胸中的浊气散了好多。
熙庆殿通往芙蓉宫,需要经过一片僻静的竹林。
可是恰在此时,竹林中传来一阵窃窃的私语。
自从倾城公主迁入杏花巷,这里就很少有人经过了。
所以,沉浸其中的人很有些放肆。
尽管女人压低了呻吟的声音,但是静夜中依然乱人心魄,随侍的宫女不禁面红耳赤起来。
一个声音低沉的男人调笑道:“好容易有这么一个空,可别浪费了良宵。”
女人低低地道道:“小声点,被人发现可是灭门的死罪。”
男人冷笑:“谁要是不知死活,那就是自寻死路。上次还不是例子!”
女人有些担心:“她是真的忘记了?我怎么瞧着有些不对劲。”
男人笑道:“放心吧,我比你清楚。只怕连她自己都相信是自戕呢。”
女人心有余悸:“但愿她是真的不记得。我心里一直是七上八下的。”
男人坏笑道:“她自己的事还搅不清,哪有闲情管咱们?”
女人吃吃地笑着:“你轻点······”
不堪入耳的声音传来,静夜里分外清晰。
李琳面沉似水,悄声吩咐如霜:“你留在此处,看那男人是谁。”
如霜低着头应道:“是。”
李琳快步离开,心里豁然如镜。
那个女人的声音,虽然只听过一次,但是绝不会错。
是赵才人。
如果没有猜错,他们议论的是自己。
琳公主一定是无意中发现了他们的私情,他们才将琳公主推落水中。
而所有的人都误以为,琳公主是因为抗婚自戕。
他们没想到琳公主还能活着出来,所以心惊胆战。
幸好琳公主因为落水失去记忆,所以他们才能心安理得。
这就是赵才人试探自己的真正原因。
李琳心里一阵后怕。
倘若琳公主还记得前事,那么,下一步,他们会做什么?
无疑是狗急跳墙杀人灭口。
李琳冷笑。本宫不是任人宰割的牛羊,本宫是不死的凤凰。
尔等屑小,尽管放马过来吧。
从今后,宁可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