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驸马最近在做什么?”李琳一边给一临穿衣,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母子天性,小小的一临已经能够在众多宫女中,迅速分辨出李琳的气息。李琳给他穿衣,他便扬起小脸,笑意盎然。就连侍女们也都奇怪,这小小人儿,依恋李琳,如同亲生。
高岳低声道:“驸马几次求见公主,都被家母拦下,看起来,仿佛有急事。”
李琳淡淡地道:“流言纷纷,许是他听到风声。以为斗香大会由本宫主持,会对他有所裨益。”她微笑着逗了逗一临:“齐佳那里如何?”
高岳道:“齐公子很勤奋。每天闭门不出,研究典籍,学习制香。师傅说他悟性高,很聪明,一定不负公主厚望。”
李琳静静地看着他:“他在京中有仇家,本宫要他万无一失,你可敢保证?”
高岳微微一笑:“属下有两位生死之交,董泽平,郭风军,敢称莫逆。接到属下飞鸽传书,两位朋友不辞辛苦,赶到长安,已在齐公子身畔,昼夜不离左右。公主尽可放心。”
李琳蓦地想起李继侃的那句话来:“有朝一日,我必杀尽长安读书人!”
不知为何,她心下隐隐不安起来。
“高侍卫,”她神色庄重,“若有一日,长安兵乱,本宫要你答应一件事。”
高岳见她脸色凝重,不由得一怔。
她看了看正和如霜玩耍的南一临:“小公子一临,义弟齐佳,是本宫心上最要紧的人。本宫要你答允,万一遇到危险,即算弃本宫于不顾,也要护得此二人周全。”
高岳面沉似水:“公主有要紧的人,属下也有。要属下舍弃公主,恕属下做不到!”
李琳心里一怒,登时蛾眉一挑:“你敢违抗本宫!”
高岳脸上一红,声音也渐渐低下去:“属下一介武夫,不懂得什么花言巧语,只知道,士为知己者死。为公主做什么都是无怨无悔的。”说完,欠身行了个礼,头也不抬地下去了。
李琳叹了口气。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事不关风与月。
为了自己所谓的复仇,高岳手上已经沾染了鲜血。先是阿三,或许后来是谁。
可是他一言不发,只需自己一句话,他愿意为了自己变成杀人机器。
她很清楚,他在利用他。
可这世上的事,最无奈的就是心甘情愿。
比如如霜。
自打高岳进来,一旁的如霜,一双眼睛,就不曾在他身上离开过。
可是,神女有情,襄王之梦,却未必在她身上。
二
南云以为,娶了公主,自此后可以佳人在旁,享尽人间美色,可是如今,成婚一月有余,竟是连见一面也是不能。
根据大唐规矩,驸马要见公主,须得公主传召方可。可是这倾城公主似乎忘记了他这个状元及第的驸马爷。
不仅如此,她甚至连他的儿子南一临也带进凤凰楼,名正言顺地做起了嫡母。还有他的爱妾青鸾,听说随侍左右,片刻不得离身。就连小妾媛儿,因了公主的青睐,得以请安服侍。
只有他这个做丈夫的,像是一个局外人,凉在一旁,好似孤家寡人一般。
那眉眼盈盈的绝色佳人,就这样近在咫尺,却不能相会。
再加上,管家陈福禀报的消息让他有些心烦。
驸马都尉虽是闲职,却因着特殊的身份,显贵无比。南云如今,出则骏马,入则罗盖,耳中听的是阿谀之词,口中是珍馐之美味,不免渐渐生出骄横之态来。
正所谓富在深山有远亲。南云一朝富贵,家乡穷亲戚一时闻风而动,纷纷到京城谋生。
南云为着面子,又要显示荣耀,所以,来者不拒,统统安排在府里做事。或是账房,或是管事,颇有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意思。
所以,京中显贵,嫉妒羡慕者,大有人在。
流言纷起,暗指他侵吞沈家家产,火烧沈宅,种种不一,对他极其不利。
虽然都是街头流言,没什么真凭实据,但毕竟有损名声。如今他的声名比什么都重要。
传言,不知从哪里冒出个后台极硬的齐公子,要参加此次斗香大会。这他不会放在心上,毕竟无名小卒,如何会撼动他。只是,他听说这齐公子竟是倾城公主义弟,倒是吃惊不小。
这公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几次求见,都吃了闭门羹。
倒是这齐公子,虽是闭门谢客,却已经名满京城。
传说,这齐公子乃山东制香世家,文武双全,翩翩美少年,又是公主义弟,前途不可限量。
一时,攀龙附凤之徒,不免有了想法。
一个是公主义弟,一个是公主夫婿,这两人若是争斗起来,才是京城第一等的热闹。
三
一个月之后,南云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李琳。
彼时,清早,公主的依仗从府门出来,南云不顾仪态,抢上一步,躬身施礼:“惊扰公主芳驾,还请恕罪。”
高岳脸色一沉,喝道:“未得公主传召,擅惊公主,罪该万死!”
南云冷笑:“本宫乃是本朝驸马,皇家娇客,轮得到你对本宫吆三喝四!”
高岳正要说话,只听帘内李琳柔声道:“驸马,何事要见本宫?在这大街上喧哗,也不怕被人笑话。”
说着,一手打起黄幔,露出半张微笑的脸庞。
南云心中一颤。
美人如花隔云端。
南云登时柔肠百转:“多日不见,给公主请安。”
李琳抿唇浅笑:“随本宫去见父皇。”
南云惊疑不定,似是不敢相信。
李琳眉眼盈盈,伸出一只玉腕,露出葱绿的玉镯:“上车!”
南云再无迟疑,撩袍上车。
李琳侧身,让出身旁的位置。
南云此时,心花怒放,多日的闷气一扫而光。
“谢公主。”他热切地看着李琳,顺便瞥了一眼高岳。
高岳面无表情地退在一旁,一只手落在腰间的佩刀上,刀柄,一缕黄色的流苏在风中飘荡。
李琳微笑:“本宫要让父皇明白,他的选择不会错。”
四
宫门。
赵才人一身素色宫装,一脸落寞的立在宫门口。
长裙委地,花容憔悴,惹人生怜。
李琳从她身边经过,冷笑道:“才人这身装扮,可是为了杜相?!”
赵才人脸色蓦然一变。
李琳上下打量,唇边带着一丝讥讽:“父皇若是知道缘故,你那流落在外的兄弟怕是性命不保啊!”
赵才人盯着李琳,半晌,缓缓地道:“原来是你逼死了他!”
李琳微笑:“才人这样说,岂不辱没了杜相的清名。杜相不惜一己之身,保全家国,万民称颂,流芳百世,是我大唐的功臣。”
赵才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李琳缓步走过去,似乎想起了什么,回首道:“本宫是见过杜相的最后一个人。杜相临死,牵挂颇多。他托本宫给才人娘娘带个话。”
赵才人绝望地看着李琳,带着一丝隐忍与悲伤:“平白无故的,他跟我说什么?”
李琳绕着赵才人转了一圈,笑容益发灿烂:“他说,才人娘娘这一生都不要再去曲江。提防鬼魂。”
赵才人蓦地瞪大双眼。一脸惊恐。
“杜相他很孤单,很寂寞。才人舍得他黄泉路上的寂寞吗?”李琳知道,这句话,足可以将赵才人逼上绝路。
赵才人站不住身子,软软地靠在宫门口。
她的眼睛死死盯住李琳,似是不敢置信。
李琳优雅地甩了甩衣袖:“赵才人,杜相怎么死的,你比谁都清楚。他咎由自取,是被你害死的!”
赵才人终于落下泪来。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而今,人鬼殊途,隔着的,又岂止万重山。
李琳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两个时辰之后,李琳与南云正一副新婚恩爱的样子,陪昭宗皇帝用膳的时候,太监来报,赵才人自缢于寝宫。
昭宗皇帝叹息一声:“朕最近冷落了她,不想她这般心胸狭隘。传旨,按昭仪之制,好好葬了吧。”
李琳神情肃穆,缓缓地端起面前一盏酒,轻轻地洒在地上。
琳公主,你可以安息了。我已经为你报了仇。杀害你的一对狗男女,都已经不得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