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琳回府,才下马车,就见高岳侍立在旁,不觉一喜。
高岳上前一步,低声道:“属下幸不辱命。人已经到了。”
李琳微笑:“高侍卫辛苦了。”
高岳迅速看了看她:“打听公主回府了,属下安排在花厅等候召见。”
“他们?”李琳有些疑惑:“还有谁?”
“孙镖头亲自护送进京,一定要见一见公主。”高岳道。
李琳不觉脱口而出:“孙叔叔?”
高岳一惊。
李琳慌忙掩饰道:“久闻沈家宝的叔叔是位侠肝义胆的英雄,本宫正欲一见。”
高岳满腹犹疑地看了看她。
李琳满怀喜悦,脚步匆匆,直奔花厅。
窗口,一个佩剑的青衣少年正望着远处的花树出神,并不曾察觉公主渐渐逼近的脚步。
这个少年,背影清瘦,却是骨骼结实,带着一种坚毅的风姿。
听到脚步声,少年转过脸。
金环束发,眉清目秀,俨然一个美少年。
李琳心中砰砰跳。一别数年,宝儿稚气已脱,但那容颜眉眼,正是令她牵肠挂肚的同胞兄弟。
宝儿转过头来,看见容光绝丽的公主,急忙解下腰间佩剑,双膝跪下:“草民沈家宝参见公主殿下。”
李琳定了定神:“你就是沈家宝?”
沈家宝不敢抬头:“公主召小民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孙镖头上前磕头:“草民参见公主殿下。”
李琳微笑道:“孙镖头收留遗孤,千里相送,真乃义士也。沈万山有朋如此,当含笑九泉。”
孙镖头谦逊地道:“小人理所应当。沈家遭此不幸,一点骨血,流落敝处,也是机缘巧合, 只是不知公主,召沈家宝进京,有何吩咐?”不待李琳说话,孙镖头又道:“京城虽好,已是无家可依。公主若是没什么事情,小人明日就带他回济南。”
李琳凝视着孙镖头:“本宫知道,孙镖头信不过本宫。本宫以公主之尊,向你保证,有本宫在,任何人不能再伤害他。”
她转脸看着宝儿,柔声道:“此后,本宫就是你的姐姐,你可愿意留在本宫身边?”
沈家宝看着李琳柔和的面容,一时间无法拒绝。可是,孙镖头的眼神,明显有着反对与警惕。
“我?”
沈家宝犹豫了。
“公主,您的好意,小人心领了。可是,我不能留在京中。”他说。
李琳轻声道:“为何?”
沈家宝鼓起勇气:“因为有人要害我。”
李琳心里一惊:“是谁?”
沈家宝摇了摇头:“我不能告诉你。”
李琳缓缓走到他身边,微笑道:“你且随我来。”
她的语言里,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使宝儿无法拒绝。
他缓缓起身,跟在李琳身后,走出花厅。
孙镖头近上一步。
李琳的口气不容置疑:“高侍卫,陪孙镖头喝茶,不得擅离!”
孙镖头只得嘱咐道:“宝儿小心!”
二
曲径幽幽,长廊如画。
越是走近,沈家宝越是心事重重。
看看走近“百合园”,沈家宝终于隐忍不住问道:“公主,您要带我到何处去?”
李琳淡淡地道:“无须多问。”
沈家宝止住脚步,盯着她道:“害我性命,你不须如此费周章。”
李琳叹道:“傻孩子,难道不记得,前面就是百合园?”
沈家宝脸上现出痛苦的样子:“我姐姐从前就住在那里。我如何不记得。只可惜,我姐姐命苦.”
李琳指着远处一棵树道:“那棵女贞,想必你一定记得。”
沈家宝一怔,飞奔至树下,放声大哭。
李琳默默无言。
“姐姐曾陪宝儿在树下玩耍,如今,厅树依然,芳魂已渺,怎不教宝儿痛断心肠!”宝儿用力捶打树干:“姐姐,宝儿已经长大,侥幸不死,得孙叔叔教习一身武艺,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他冷冷地看着李琳:“你是南云派来的?”
李琳心里一震:“这么说,果然是南云?”
沈家宝恨恨地道:“不错,正是驸马南云。他为了谋夺我沈家家产,派人将我劫持,我侥幸逃脱,流落异乡,乞讨为生,还要四处躲避追捕,幸好遇见孙叔叔,将我收留至今。怎么,他如今做了驸马,还要斩草除根吗?”
李琳向他伸出手:“宝儿!”
沈家宝厌恶地道:“宝儿也是你叫的吗?”
李琳眼含热泪:“相信我,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沈家宝冷笑道:“这话,我听得一头雾水。”
李琳拔出头上长簪:“挖下去!”
沈家宝一怔。
李琳柔声道:“令姐在树下曾经嘱咐过你的话,还记得吗?她说,她会在树下埋藏珍宝,待你来挖。”
沈家宝警惕地道:“你如何知道?”
李琳微笑:“你且试试。”
沈家宝迟疑着,接过簪子,缓缓地在树下挖起来。
泥土下,渐渐现露出一个盒子。
沈家宝吃了一惊。
李琳道:“这是令姐的东西,他等了你四年,就是为了能将这宝物留给你。”
沈家宝缓缓打开盒子。
两块香料,一赫一白。
沈家宝出身香料世家,自然识得,这是龙涎香与沉香。
这两块香料,一为长姐随身佩戴,一为长姐房中收藏。
此时,咋然出现眼前,沈家宝忍不住热泪交流。
旁边是一本厚厚的册子。
沈家宝的手颤抖起来:“这是我沈家制香的秘方!”
另外一些,是房契地契,以及一些佣人的卖身契之类。
一张褪了色的纸上,是一封信。沈青萝一一注明了,名下所遗商铺,尽归宝儿所有。
沈家宝恍如梦中,捧着盒子,痴痴发呆。
李琳沉默半晌:“如今你可愿相信,我不会害你。”
沈家宝看着她,一脸茫然:“你是谁?你怎会知道这些?”他退后一步,脸上惊喜与迟疑:“莫不是我姐姐的鬼魂?”
李琳微笑:“我不是鬼魂。你只要肯信我,我就是你姐姐。”
沈家宝向着李琳跪下:“虽然我不知道什么缘故,可是我知道,你从此是我姐姐。宝儿相信你。”
李琳怆然涕下,扶起沈家宝:“我会像令姐一般疼爱你。我一定帮你振作沈家,光耀门楣。”
沈家宝翻了翻手里的契约,有些担忧:“倘若有人质疑这些物事的真伪,又当如何证明?
李琳淡淡一笑:“无妨。字迹一看便知。紫雨轩的招牌,是令姐亲手所写,京城无人不知。国子监章太学家里,收藏着一副秋风图,上面有她印章,想来无人可以驳斥。”
她温柔地看着宝儿,话语中带着不容质疑的坚定:“你是沈家唯一的希望,你一定不能怯懦。”
沈家宝审视着李琳:“公主,你为何这样待我?没有道理。”
李琳柔声道:“这世上许多事,你不必追寻缘由,只要懂得进取,不辜负本宫就行了。”
“我会安排你住在一个稳妥的地方,明日早起,会有师傅带你学习制香技艺,你要好生把握。”
李琳叹道:“这本秘方册子,是你姐姐以命相换。你要熟记于心。沈家能不能重振家业,全在你一己之力了。希望这次斗香大会,能来得及。”
她看着面前稍显青涩的少年:“你的对手,是南云。”
沈家宝疑惑地看着李琳:“可是他是公主的夫婿。”
李琳冷笑:“也是对手。”
沈家宝实在猜不透,满腹疑虑。
李琳道:“还不到时候,你暂时不要泄露你的身份,以免打草惊蛇。暗箭难防,若有人知道你是沈家宝,你的处境就危险。”
“自今日起,你是本宫义弟齐佳。几年不见,想来他也不会认出你。”李琳道。
齐佳,起家。沈家宝心领神会:“是。”
李琳手拈一枝女贞:“人多口杂。孙镖头那里,也不必言明。他济南那里若是脱得开身,可教他多住些日子。本宫会指派得力侍卫,随身保护你的安全,必使你无虞。”
沈家宝长跪:“叩谢公主再造之恩。”
三
凤凰楼。
李琳半掩眉敛,带着几分慵懒,轻轻地哼了一声。
侍女急忙禀报:“公主,二夫人堂下候命。”
李琳微笑道:“哦,来得好。本宫最近心思不宁,正要清心养性。听闻二夫人琴艺甚佳,可为本宫操琴安神。”
青鸾低首俯就:“妾身遵命。”
“这是绿绮名琴,你可要仔细了。”侍女带着几分轻蔑,将她引至琴前。
青鸾明知这是公主的鸿门宴,却不得不忍气吞声。
侍女冷笑道:“听闻驸马爷曾经洛阳买琴送给二夫人,却不慎买了赝品。除了咱们公主,谁配拥有这样名贵的古琴!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落在贱人手里呢。”
李琳佯装没有听见,懒懒的倚在湘妃榻上。
身后的侍女轻摇羽扇,一副悠闲恬淡的样子。
青鸾默默坐下:“不知公主想要听什么曲子?”
李琳淡淡地道:“凤求凰。”
青鸾手指轻挑,幽怨的琴声随之响起。
这支曲子,当年乃是章阿端所授,只是,那个人再也不能弹奏此曲。
当年,一曲凤求凰,卓文君私奔相如,而今,她的相如,近在咫尺,却不能相守。
曲声渐渐缠绵,青鸾眼前浮现的,是一派旖旎景色。
状元客栈里的私会,心上人热切的亲吻,令她心神不宁。
李琳审视着眼前沉浸在琴声中的女子,唇边露出一丝冷酷的笑容。
只一个眼神,身边的侍女就已经心领神会。
厅外忽然响起一个响亮的呵斥:“你这贱妇,手脚不利落,竟然弄脏了毯子!这是进贡的波斯毯,你赔得起吗!”紧接着,响亮的耳光声传来,一个妇人哀切切的哭声压抑而委屈。
李琳厌倦地道:“真扫兴。下去吧。”
青鸾离座,欠身:“妾身告退。”
廊外,一个仆妇模样的人正跪在地上擦洗地毯。
妇人抬头,泪流满面,却一时怔住。
青鸾吃了一惊。
那是自己的亲娘。
透过纱窗,李琳冷眼瞧着这一对落魄的母女。
你们的命运,都在本宫手里。
而这,还仅仅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