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留春搀扶着老夫人进入大厅的时候,沈青萝正在拭泪,她需要以一个弱者的形象出现在婆婆面前。
青鸾如坐针毡,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姐妹心里,彼时已经心如明镜。对方想要做什么,只剩下一张窗户纸,一捅就破。
青鸾欠身请安:“婆婆。”
老夫人扫了她一眼。
青鸾低下头去:“老夫人。”
老夫人鼻子里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哼”声,从她身边走过。
沈青萝迎上前,面带微笑,微微欠身:“婆婆。”
老夫人忙道:“别多礼,小心身子。咦,怎么哭了?”
沈青萝眼圈一红:“婆婆来得正好,有件事,媳妇不敢自专,请婆婆做主。”
老夫人落座,扫了一眼周围:“出了什么事?”
沈青萝盯着秋兰:“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你不要执迷不悟,误人误己。老夫人面前,还不实话实说!”
秋兰怯怯地看了看沈青萝,磕了个头:“秋兰不敢隐瞒,只求夫人饶恕奴婢。”
沈青萝将戒指扔在她面前:“这个戒指,从哪里来的?”
秋兰不敢抵赖:“是二夫人从手上摘下,亲手赏给奴婢,并不是奴婢偷盗得来。”
沈青萝侧脸向青鸾,温和道:“四妹,可有此事?”
青鸾无可辩白,默然无语。
沈青萝不动声色:“秋兰,你是我房里的丫头,平日里和二夫人没什么来往,平白无故的,二夫人肯赏你这么贵重的首饰?”
秋兰沉默不语。
沈青萝轻轻地“哼”了一声,眼神如霜,冷冽而凌厉。
秋兰一咬牙,看来今天是躲不过去了,还是保命要紧:“无功不受禄,奴婢也曾推脱,可是二夫人她说,只要帮她做一件事,这个戒指就归我了。奴婢一时贪念,猪油蒙了心智,就答应了她。”
“胡说!我何曾给过你戒指!”青鸾气急败坏地喝道。
老夫人斥道:“住口!”
青鸾在老夫人面前不敢放肆,只好忍了下去,心里乱成一团。
她悄悄使了个眼色给一旁的小环。
小环心领神会,悄悄地,溜了出去。
现在,只有南云能够救她了。
“她要你做什么?”沈青萝沉吟道。
空气十分凝重,大厅里没有一点声音,十几双眼睛,齐齐地,盯着秋兰。
秋兰终于说出了沈青萝想要的结果:“她,她要我打落夫人肚里的胎。”
众人一声惊呼。
沈青萝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青鸾面如土色,从座位上溜下来。
老夫人的拐杖敲得地面“咚咚”直响,显然,愤怒至极。
沈青萝的语气平缓许多,仿佛在问一件于己无关的事情:“这么说,那碗鸡汤是你下的药?”
秋兰低下头:“是。二夫人给了我一包药,要我伺机下在饮食里,还要不被人发觉。正好,那天,老夫人亲手做了一碗鸡汤,要送给夫人······”
老夫人大怒,腾的站起来,一拐杖打在秋兰身上:“你这贱人,敢祸害我的孙子,还要把屎盆子扣在老身头上!我打死你这贱人!”
沈青萝劝道:“婆婆息怒。媳妇没有喝下那碗毒汤。”
老夫人狠狠地看了看青鸾:“幸好我的孙子命大,不然,我活活打死你。”
沈青萝黯然道:“可是,那碗毒汤到底还是害了一条性命。”
老夫人诧异道:“怎么?”
就连青鸾也吃了一惊。
沈青萝拉过小容的手,低声道:“前些日子,小容流产,我没有声张。天缘凑巧,小容代我喝下了鸡汤,不然,您的孙子早就没了。”
小容低低地啜泣起来。
老夫人歉疚地道:“原来这里面还有这样的隐情。难为小容了。你放心,我一定给你讨个说法。”
“贱人!”老夫人怒不可遏地看着青鸾:“我绝饶不了你!”
沈青萝摇摇头:“婆婆,若是您以为只有这一次,您就太低估了她了。”
她冷冷地道:“秋兰,我且问你,我屋里这几盆花,想必也是二夫人指使你做的!”
秋兰一脸诧异:“什么花?”
沈青萝冷冷地道:“装什么蒜!我屋里有毒的花,不是你还有谁?还有谁能进出我的房间?”
秋兰一脸茫然:“委实没有。奴婢不懂花,连月季和牡丹也分不清,哪里知道什么有毒的花。”
沈青萝一怔:“这么说,另有其人?”
秋兰磕头如捣蒜:“奴婢所做的,已经是罪大滔天,又何须再隐瞒许多。”她看起来,不像是在撒谎。
沈青萝看着青鸾,冷笑道:“二夫人还真是用心良苦。在我身边安下这许多心腹。”
老夫人一脸不屑:“我早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东西,马上叫云儿回来,即刻休了她!”
“谁惹娘生气了?”南云笑嘻嘻从外面进来:“让娘发这么大火。”
“你来得正好,马上写休书,把这个贱人赶出家门!”老夫人大声道。
南云微微一笑:“儿心里有数,娘。您年纪大了,这些琐事,还是不要过问了。”
老夫人想不到儿子竟然这样回答她,一时语结。
南云微笑着看着沈青萝:“夫人,你还真是错怪青鸾了。”
沈青萝缓缓站起,平静地道:“此话从何说起?”
南云淡淡地道:“秋兰的那枚戒指,的确是青鸾赏的。不错,她是吩咐秋兰做一件事。”
“何事?”沈青萝的声音有些发颤,心里,有些发慌。
南云的表情从容而温和,却不知为何,看起来有几分奇怪。
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一场原本稳操胜券的战斗,随着南云的出现,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机会。
南云的语气十分平静:“那日,我亲耳听到,青鸾叹了口气,说道,‘姐姐有孕在身,按说,做妹妹的理应随身侍候,可是,姐姐对我生了嫌隙,无论我怎样做,姐姐只怕都不肯信我。’她从手上褪下一个戒指,‘你是姐姐的侍女,这个东西给你,你代我好生侍候姐姐,有朝一日姐姐平安生下孩子,我也就安心了。’”他的眼神落在青鸾身上:“青鸾,是也不是?!”
青鸾无措的看着他,本能地“啊”了一声。
一瞬间,她明白了一件事,迅速地点点头:“老爷,秋兰自己做下了错事,妄图污蔑妾身,以减轻罪责,还请老爷明察,还妾身一个清白。”
秋兰愤怒地说不出话来:“二夫人·····”
南云轻轻一笑:“秋兰,是我不对,那日,一时兴起,对你轻薄,二夫人责怪你几句,也是人之常情,女人家嘛,拈酸吃错,也是有的,但是,你心生怨恨,编出这样的不是来,诬陷二夫人,我岂能饶你。”
他脸色一变,厉声道:“来人,把这心狠手辣的贱婢拉出去!”
两个家丁拖起秋兰,往外就走。
“住手!”沈青萝喝道。
虽然说不上哪里不对,但她本能的感到疑惑。
“怎么,夫人舍不得?这样吃里扒外的东西,留之何用?”南云微笑:“夫人不是说,要把她卖到青楼吗?很好。不过这之前,还要留下她一样东西······!”他厉声喝道:“剁下她一根手指,让她长个记性!”
没有人注意到,畏缩在一旁的青鸾,听到这句话,无端地颤抖了一下。
“不要!”秋兰不顾一切地哭喊:“不是这样的!夫人救我!”
南云厌恶地一挥衣袖:“还有脸求救!带走!”
随着秋兰声嘶力竭的哭喊声渐渐远去,厅里剩下一片死寂。
沈青萝沮丧地摇摇头,似是自言自语:“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吓吓她。”
南云俯下身,柔声道:“这样,可算是为小容报了仇?你还满意吗?”
沈青萝看着眼前这张英俊的脸,一种恐惧从心底渐渐升起。
她从来不曾想到,这温文尔雅的面容之下,有着这样一颗冷酷的心。
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护青鸾。
为了一个爱妾,他甚至放过追查真凶的机会。
在他心里,只有青鸾。
那么,自己又算什么?
沈青萝低下头去,不愿去面对这张疏离的脸。
她的心,已经低到尘埃里。
青鸾浅紫的衣裙出现在眼底。
“姐姐,”青鸾的柔婉一如往日:“好生保重身子,若是再有人下毒,可别乱怪别人。”轻轻一阵娇笑。
老夫人恨恨地骂道:“还不退下!”
二
劝贞园。
南云闭着眼睛,懒懒的躺在竹椅上,不愿说一句话。
青鸾半跪在他身边,低语温存:“相公。”
天渐渐黑了,窗外花木的轮廓模糊起来。
屋里的两个人,维持这样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
“你真让我失望。”他终于缓缓地道。
“相公,”青鸾低低地道:“妾知罪了。”
“为了你,我今日连娘都顶撞了,还当着她老人家的面,撒了一个弥天大谎。”他叹了口气:“可是,若不是这样,我不知,今日如何收场。”
青鸾落下泪来:“相公待妾情深义重,妾今日才知。”
“你为何要这样做?你可知,她肚里是我的骨肉。”他看也不看她。
“相公,”她啜泣起来:“妾恨她怀了您的骨肉。妾不想别的女人生下您的孩子。”
南云扭脸看着她,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得她心里发毛。
“我的孩子。”他喃喃的道,忽然唇边现出一丝惨淡的苦笑。
青鸾一怔。
“紫茉莉粉的事,妾还没有跟她说。”她怯怯地道。
南云凝视着她的脸:“或许你从来就没认真做这件事。”
“是。”她低下头。
“已经不需要了。”他的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寂寞与哀怨。
青鸾忽然心里一动:“妾听说,长姐从小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
南云忽然睁开眼,盯着她:“这样的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倘若有别人听到,我定不饶你。”
青鸾嗔道:“她有什么好,值得这样你庇护她!”
南云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带着一脸倦意:“怎么,你还看不出,今日,我庇护了谁?”
青鸾撒娇地搂住他的脖子:“妾感激不尽。”
南云正色道:“倘有下次,秋兰就是样子。”
青鸾心里一颤。这个男人,让她看到了可怕的一面。
南云忽然话题一转:“快到中秋了吧。”他的眼神落向黑漆漆的窗外。
树影婆娑,仿佛有无数的妖异在暗夜里起舞。
南云心里一紧,不觉皱了皱眉头。
从前不觉得,如今,觉得黑夜如此可怕。
聚则成形,散则为空,是为妖孽。
不知在哪本书里看到过这样一句话:妖孽只在夜里哭。
他打了个寒战。
“才刚七月。”青鸾怯怯地道。
莫名其妙地,问中秋节做什么。
忽然醒悟,那个孩子,中秋之后就要落地了。
南云的眼神落在青鸾脸上,凝视许久,幽幽地叹了口气。
“你怎么了?”青鸾柔声道。
“你们是真的亲姐妹吗?”他低低地,像是询问,却更像是自言自语:“为什么,有着这样的差别。莫非,连你也是······”他的眼神有些迷茫,没有继续说下去。
青鸾心里一震。
姐妹?
她想起娘的话:“你姓杜,你是杜之康的女儿。”
不错,自己姓杜,和沈家没有半点关系,所以,再也不须顾忌沈家的一切。
她把脸靠在他胸上,低语:“我和姐姐不同。她拥有荣誉与地位,而我,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