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冬天的第一场雪很快就来临了。
窗外,雪花纷飞,屋里,却是春意盎然。
一个大大的火盆里,燃烧着红红的炭火,散发着浓浓的暖意,地上,厚厚的绒毯上,胡乱散漫着几件衣服。
低垂的帷幔里,一个红红的兜肚扔出来,落在地上。一个柔媚的女声含羞带笑地道:“天冷,也不给人家留件衣服。”
男人坏笑道:“有我给你暖着呢。”
女人轻叫一声:“你轻点。”
男人动情地唤道:“青鸾。”
青鸾似有似无地“嗯”了一声,随即淹没在排山倒海般的快乐中。
她微微眯着眼,长长的青丝散落在枕上,万种风情。
“宝贝,你真美。”南云由衷地赞叹。
青鸾的声音充满了调笑的意味:“看惯了你家的丑八怪,自然,看什么都是好的。”
南云轻怜蜜爱:“她怎能和你相提并论。”
青鸾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手指玩弄着他脖子上挂着的青鱼石,低低地道:“可是她却拥有天下最好的男人,我却只能偷得片刻之欢。”
南云从脖子上摘下青鱼石,将它挂在她的项上。
那块淡琥珀色的青鱼石,静静躺在她的胸前,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落。
南云柔声道:“这块青鱼石,虽然算不上奇珍异宝,却是镇惊祈福之物,自小陪伴我,从未稍离。以后,它陪着你,就如我时时刻刻在你身边。”
青鸾低低地道:“一块石头,怎比得上贴心贴意的人儿?”
南云心中一荡,将她紧紧搂住,道:“我只愿和你时时在一起。”
青鸾叹道:“只可惜恨不相逢未嫁时,这样的话,也只好说说而已。以后,咱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若是被人知道,只怕我们死无葬身之地。况且,我爹还在狱里,生死一线,我怎能留恋儿女私情。”
南云吻着她的脖子,轻语道:“可是,我如何能够不想你?”
青鸾躲避着他的热烈,缓缓地道:“难道你没听过一句话么?色字头上一把刀。”
南云心中一凛,凝视着她的眼睛:“你怕他打你?”
青鸾苦笑道:“这几天倒是没有动手。他看起来心情不错。”
南云恨恨地道:“这个禽兽,得到了世上最好的女人,却不知珍惜!”
她轻轻抚着他的头发,悲伤而无奈:“这都是我的命。使君有妇,罗敷有夫,这一生,你我缘尽于此,再无交集。”
她攀上他的身子,低低地道:“拼却一时醉,尽君一夜欢。愿你永记得今日之青鸾。”
南云心里一酸,唤道:“青鸾。”
二
南云心事重重地回到家里。
还没进屋,就听见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他心里一紧。
是沈青萝的哭泣声。
他不知该如何安慰一个悲伤的女人。
沈青萝听见门响,立即收了泪,勉强带着笑,为他解下斗篷,抖落一地雪花。
“回来了?家里如何?”她急急问道,一边递上一个暖手炉。
南云接过暖炉,叹了口气。
沈青萝紧张地道:“银子还没筹够?”
南云不语。
沈青萝小心地道:“若是不够,咱们家里,还有些。”
南云望着她焦灼的面容,心里迅速掠过一个念头。
只是这个念头,有些卑微。
趁此机会,把她名下的财产,归于己手,想必她不会起疑。
不错,她的嫁妆,自然也是他的,却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每有大笔开支,必须要有她的亲笔签名,方才可以调动存在钱庄里的款项。
他极其厌恶这个程序。
他沉吟着,却听得金属的叮当声,她掏出一把钥匙,静静摊在手里。
“这是哪里的钥匙?”他问道。
沈青萝缓缓地道:“这是爹给我的嫁妆,五万两黄金,都锁在后院地窖里。”
南云吃了一惊:“后院有地窖?我怎么不知道?”
随即恍然大悟。这所宅院,原本就是沈家所购,建一个地窖,何足挂齿。只是,这么一笔巨大的财富藏在里面,自己却被蒙在鼓里。
一霎时,他心里飘过一丝寒意。
做了半年的夫妻,她竟然苦守着这个秘密,连自己都不告诉。若不是她爹出了事急需用钱,只怕,她不知要瞒到何时。
他微笑着接过钥匙,做出一副开心的样子:“很好,这下足够以解燃眉之急。”
沈青萝低下头:“爹告诉我,这笔钱,是留给外孙的。可是,如今,家里出了事,顾不得许多。夫君,你不会怪我吧?”
南云微笑道:“怎么会?这是你的钱,自然你做主。”
沈青萝泣道:“只可惜,再多的黄金,也救不得爹爹的命。他还是判了斩刑。这样寒冷的冬天,他在狱里,如何熬得过。”
南云心不在焉地宽慰道:“放心吧,我已经使了银子,岳父不会吃苦。”
沈青萝幽幽地叹息一声。
南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一会儿是青鸾,一会儿是金灿灿的黄金,搅得他无法静下心来。
沈青萝一只手搭在他的胸前,忽然问道:“夫君,你的青鱼石怎么不见了?莫不是丢了?”
南云假意摸索了一会儿,疑惑道:“可不是?怎么不见了。不知丢在了哪里?”
沈青萝意欲起身:“你随身的东西,怎会丢了?好好找找。”
南云抱住她的身子,柔声道:“天怪冷的,哪里去找?凭它怎么金贵,也不过一块石头,若是冻着了你,如何是好?”
沈青萝心里一热:“夫君。”
南云随口道:“你才是我的宝贝。”
沈青萝低语道:“爹当初告诉我,女人要有些东西放在身边,才会安心。如今看来,爹是大错特错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才是真的。”
黑暗中,南云微微一笑。
沈万金的话,没有错。
只不过,这个教会女儿以巨额财产防身的老狐狸,只怕,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三
就在南云以为,沈万金已经陷入绝境的时候,可是,事情却突然的发生了一个惊天动地的逆转。
沈万金的案子重审了。
因为,有人击鼓鸣冤,告发了真正的罪魁祸首。
出首的人,是沈万金的小女儿沈青鸾,而她告发的,正是她的夫婿赵通。
南云听到这个消息,吃了一惊。
他蓦地想起,那日,赵通来奉香坊找他,莫名其妙地拉他去喝酒。
当时,他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没有多想,
如今看来,这个赵通,还真是存了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心里砰砰乱跳。
青鸾大义灭亲,告发了自己的丈夫,那么,赵通那个禽兽,怎会放过她?凭他的脾气,怕不是要打死她?
南云心急火燎地来到沈家。
此时,当务之急,是要央求沈夫人,快些把青鸾接回家里来。
刚一进门,就和老邢几乎撞个满怀。
老邢一看见南云,像是捉到了救星,急急地道:“姑爷,正要去找你。快,去看看夫人!”
南云忙问:“怎么了?”
老邢气急败坏地道:“赵国舅正在家里闹腾,夫人都快气疯了!”
南云冷笑道:“这畜生,还有脸闹腾!”
南云疾步奔向大厅,很远就听到一阵喧哗。
瓷器摔碎的声音,桌椅碰撞的声音,以及声嘶力竭的吵闹声。
只听得赵通冷笑道:“我是堂堂国舅爷,能耐我何?你这贱人,为了救你爹,竟然信口雌黄,跑到衙门诬告我!就算告发了我,也得有人相信才行!”
一阵混乱,隐约听得青鸾的哭泣声。南云心里一紧。
只听得沈夫人怒喝:“赵通,这是沈家,容不得你放肆!好歹她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要顾些体面!”
赵通大笑:“体面?她若是顾惜体面,就不会抛头露面,到大堂击鼓告我!她若是顾惜体面,当初,就不会与人私通,坏了贞洁!”
沈夫人气得浑身发抖:“赵通,你血口喷人!”
赵通冷笑道:“你亲口问问这个贱人,我因何日日打她?嫁给我之前,她就已经失了身子!我顾惜侯爷府声誉,所以没有声张,想不到这贱人不思报答,反而与我离心离德,吃里扒外,陷害于我。我今日焉能饶她!”
赵通飞起一脚,向着青鸾狠狠踢去:“打死你这贱人!”
青鸾的身子重重摔向门口,却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牢牢接住。
南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青鸾青丝散乱,嘴角带着一丝血迹,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眼角缓缓滑落。
南云心里一阵疼痛。大庭广众之下,不便多言,只得轻轻将她放开,朗声道:“赵国舅,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打女人算什么好汉!”
赵通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和我说话!”
南云微笑道:“赵国舅,您贵人多忘事,怎么不记得了,前些日子不是还请我喝酒?这会子怎么不认得我了?要不要到大理寺对质一下,那天的事?”
赵通勃然变色,不屑地道:“懒得理你。”
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扔在地下,轻蔑地道:“沈青鸾!你这不忠不义不守妇道的贱婢,你仔细看清楚,这是休书!自今日起,我赵通把你休了!我再也不要看你这张带给我耻辱的哭丧脸!”
堂上有片刻的宁静。
躲在角落里的莲姨娘突然大哭起来:“你不能休我的女儿!”
赵通哈哈大笑:“这不正好遂了她的心愿?这几年,她心里念念的,还是她的奸夫!无论我怎样打她,她都咬紧牙关,死不承认。也罢,大丈夫何患无妻!我赵通今日就成全她!”
赵通一甩袍袖,踏着一地狼藉,潇洒出门。
路过南云身边时,不怀好意地冷笑了一声:“那个奸夫,不会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