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南云醒来的时候,沈青萝已经在梳妆了。
相似的情景,相似的画面,只是,心情已经截然不同。
南云看着沈青萝细致地梳头,洁面,忽然想到一个忍了很久的问题。
他轻轻下床,在她身后看着镜子里的妻子。
沈青萝看着镜里的南云,莞尔一笑。
南云随手搭在她的肩上,迟疑地问道:“听说,你不肯沾水,却是为了什么?”
沈青萝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沉默下来。
南云见她不悦,连忙陪笑道:“是我太唐突,你莫怪。”
沈青萝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他:“既是夫妻,妾身也不须再隐瞒你。即算是你不问,妾身也应该坦诚相告。”
她神色有些黯然道:“我娘说,我刚一出生的时候,和别的孩子也没什么不同。可是满月之后,洗婴儿澡的时候,却发生了奇怪的事情。”
南云饶有兴趣:“什么事?”
沈青萝道:“才刚一下水,我身上原本白嫩的肌肤一下子变了模样。”她苦笑道:“你已经见过了。”
南云一知半解,疑惑的问道:“变了什么样子?”
她撩起衣袖,裸露出手臂:“夫君请看。这密密的花纹,像不像是鱼鳞?”
南云微微地点头:“不错,是有些相似。”
沈青萝道:“这还只是花纹,只要一泡进水里,就不仅仅是花纹了。”
南云错愕地道:“会怎样?”
沈青萝低下了头,低低地道:“我不曾亲眼见过。只是我娘吩咐我,今生今世,都不可洗澡。我在娘面前发过誓,绝不违拗此言。”
南云心里一酸,将她拥在怀里,安慰道:“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了,好不好?”
沈青萝将头靠在他胸前,迟疑地问道:“会不会嫌弃妾身?”
南云拍了拍她的后背,笑道:“傻瓜。咱们夫妻一体,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话!难不成,你也会嫌弃我?”
沈青萝心里一阵感动,展颜一笑:“当真?”
南云笑道:“就算你是条鱼,我也会把你养在池中。就算你是妖怪,我也会和你白头到老。这下可放心了?”
沈青萝半晌无语,一串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倘若真的如此,我情愿做条鱼,眷养在你的池中。”她低低地道。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绝想不到,有一天,会一语成谶。
南云调笑道:“阿南是谁?”
沈青萝疑惑地抬起头:“阿南?”
南云笑道:“昨夜,是不是梦见了我?还叫我阿南?”
沈青萝一片茫然。
“难道还会是别人?”南云轻轻拧了拧她的腮,“若是别人,我可不饶你。”
沈青萝想起昨夜的那个梦。
仍然是那个亘古不变的旧梦。
她半睡半醒之中,听到有个熟悉的男人在呼唤:“小鱼儿。”
她情不自禁地回应道:“阿南。”
阿南是谁?她自己也不知道。
大约是南云吧。
可是,谁又是小鱼儿?
脑袋有些乱。她使劲摇摇头。
南云笑道:“好了,不早了,你不是说,要和娘去求香吗?再不去,就晌午了。”
沈青萝有些不好意思:“是了。”
二
南云走出房,站在廊外,下意识地向隔壁扫了一眼。
房门紧闭,静悄悄没有什么动静。
南云心里一阵慌乱,甚至还有一丝恐惧。
他很想进去看个究竟,可是不能。
沈青萝就站在身后。
沈青萝微微颦了一下眉,脸上有些不悦。
“小容,去看看,媛儿怎么还没有起床。”她道。
正说着,门“吱”的一声,开了。
媛儿脸色苍白,目光呆滞地站在门口。
她的眼神落在南云身上,痴痴地,想要说些什么。
南云忙道:“看样子,媛儿有些不舒服,让她在家休息吧。”
沈青萝关切地问:“媛儿,你要不要紧?还是看看大夫吧。”
媛儿摇摇头,嘴里喃喃地道:“没了。没了。”
南云心里一动。
没了?他明白没了什么。
他心里闪过一丝愉悦与轻松。
好灵验的大补汤。他暗想。
小容不解地问道:“媛儿姐姐,你丢了东西了吗?没了什么?”
媛儿怯怯地看着脚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看着媛儿失魂落魄的样子,想到她平日妩媚的风姿,南云心里一阵难过。
我不会亏待你。他心里道。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媛儿,微笑道:“没了什么都不要紧,只要养好身子,一切都会再有。”
媛儿猛地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细细地品味他的话语。
他温柔的话语里,有着淡淡的痛惜。
她深信,他已经完全明白了她的意思。
“是,是。我丢了一件心爱的东西。”她轻轻地道。
小容松了口气,笑道:“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值得这样难过。”
沈青萝微微一笑,道:“是首饰吗?”
她随手从头上拔下一支金簪,递上前去:“这个,可抵得过你丢掉的那件?”
媛儿错愕地看着簪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南云淡淡地道:“还不快谢谢你家小姐!”
媛儿迟疑着接了过去,很有些惶恐的意味。
沈青萝从她身边走过:“好好在家歇着吧。一会儿,我叫阿兰给你送些补品来。”
媛儿听到“补品”二字,身子猛地一震。
她迅速地看了看南云一眼。
南云神情自若地陪着沈青萝走下台阶,头也不回。
他宽大的衣襟上,飘过一丝淡淡的熏香的味道。
那是沈青萝屋里安息香的气息。
一丝疑惑从媛儿心底缓缓升起。
三
南云缓步行走在街头,阿三紧紧相随。
“阿三,”南云唤道。
阿三连忙应道:“小的在。”
南云仰头望着雨后晴朗的天空,微微眯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前段时间,李管家安排了一个账房先生,你可曾耳闻?可知道分在哪间铺子里做事?”
阿三想了想道:“是老爷的好兄弟田秀才吗?好像在如意绸缎庄做了账房先生。”
南云微微哼了一声:“田福堂,一个穷秀才,也配和老爷我称兄道弟?”
阿三惶恐道:“是,是,是田先生。”
南云踮起脚尖,步履矫健地绕过一个小水坑,潇洒地拍了拍衣袖道:“好吧,咱们就到如意绸缎庄看看。”
阿三一指前方:“那边不远就是。”
“如意绸缎庄”的招牌远远就能瞧见,门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看起来,生意很是兴隆。
南云踱进店门,随意地四下打量。
柜台上摆满了各色绸缎布匹,几个伙计正在热情地招待顾客。
阿三正要招呼伙计,被南云制止:“不要惊动客人。”
在屋角的小桌旁,他发现了正在埋头记账的田福堂。
他慢慢走了过去,轻轻地拍了拍田福堂的肩膀。
田福堂抬起头来,脸上现出惊讶的神色:“南兄。啊不,东家。”
南云微笑道:“还是叫我南兄吧,我听着还舒服些。怎么样,还行吗?”
田福堂谦逊地笑笑:“多谢南兄关照。我很喜欢这份工作。”
这时候,掌柜的从里面出来,见到南云,欠了一下身:“老爷来了?”
南云笑道:“田先生的业务熟悉得怎样了?你们配合的还好吗?”
掌柜的满脸笑容,忙不迭地点头:“田先生很努力,很用功,记账仔细又准确,很好。”
南云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掌柜的,我和田先生谈点事情,借个方便之所。”
掌柜的一指里面,哈着腰道:“里面请。”
田福堂跟在南云后面,进了后堂。
南云落座,指着旁边一张椅子:“田兄坐。”
田福堂不安地坐下。
南云并不客套,直接开门见山道:“我想要你陪我去一趟洛阳。”
田福堂平静地道:“是。”
拿着东家的薪水,自然只有点头的份。
南云的表情很严肃,他甚至有些拘谨。
田福堂注意到,东家的手指不安地敲打着膝盖。
那是紧张的表现。
南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道:“这次洛阳之行,你的任务是,要熟记各种门道,了解各种香材的具体情况,帮我做个长远的打算。”
田福堂有些惶恐:“东家,田某乃一介贫儒,对于生意之事,一窍不通,恐难当大任。”
南云微笑道:“田兄莫要谦虚。谁不知道,你有过目不忘的过人智慧。只要田兄肯用心,世上就没什么能难住你田兄。”
南云拍拍田福堂的肩,意味深长地道:“锻炼些时日,有合适的机会,我会提拔你做掌柜的位子。”
田福堂砰然心动,立即应道:“田某一定尽心尽力。”
南云满意地道:“好。两天后,咱们就动身。你先回去准备一下行李。”
他摸出一锭银子:“这个,交给嫂夫人做家用。”
田福堂欲要推辞,终于还是接在手里。
四
晌午时分,南云回到了家。
门房家丁迎上来行礼:“老爷。”
南云问道:“夫人回来了吗?”
门房道:“还没回来。”
“哦。”南云有些疲倦地道:“阿三,夫人若是回来了,告诉我一声。我在书房。”
阿三答应着,一面解开拴在树上的马,向后院喂马去了。
南云心事重重地低头走着,走到假山后面时,冷不防,从浓密的树荫里闪处一个人来,挡在他的面前,吓了他一跳。
他不觉惊呼道:“谁?”
定睛看时,只见媛儿冷冷地站在面前。
南云心里一虚,讪笑道:“原来是你这丫头,总是这么调皮。不在屋里好好养着,跑出来做甚么?”
媛儿冷笑道:“难得您还惦记着奴婢的身子。奴婢有件不明白的事情,想要弄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