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哦,下雨了。”南云一边进来,一边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沈青萝拿起毛巾,为他轻轻擦拭脸颊,怜爱地道:“怎么也不打伞?”
南云接过毛巾,笑道:“才刚下雨嘛。”
他白皙的脸颊,在雨水的滋润下,更显得英气逼人。
沈青萝感觉到他热热的呼吸扑在自己脸上,不由得心下一颤。
“吃过饭了没?”她柔声道:“妾身这里,有新做的点心,要不要尝一尝?”
南云笑道:“你不说,几乎忘了,还真有些饿了。”
沈青萝微微一笑,转脸唤道:“媛儿,把点心给姑爷端过来。”
媛儿一直静静地注视着南云,听到沈青萝的呼唤,连忙答应了一声:“是。”
南云随意地扫了一眼媛儿,随即很快地转过眼光,笑道:“是什么好点心?”
沈青萝笑道:“待会你尝尝就知道了。”
很快地,媛儿端着一个食盘走到南云身边。
她一样样将点心放在桌上。
南云瞧也不瞧她,径自拿起一块点心,放到口中。
点心软糯香甜,入口即化,还夹杂着淡淡的花香。
南云赞不绝口:“这是什么点心?真好吃。”
沈青萝笑道:“这是‘透花糍’,是吴兴贡米做的。”
南云忍不住又吃了一块,一边吃一边问道:“何为‘透花糍’?”
沈青萝道:“这个点心的名字,来自前朝的虢国夫人。”
“虢国夫人?就是杜甫《丽人行》里的虢国夫人?”南云问道。
“不错。就是前朝杨贵妃的姐姐,听说她很喜欢到曲江池游玩。”沈青萝道。
“的确是个不错的地方。每到三月三上巳节,那里就游人如织。”南云笑道。
“妾身从没有去过。”沈青萝低下了头。
南云怜爱地揽过她的腰,低语道:“明年三月三,我陪你去踏青,好不好?”
“一言为定,可不许耍赖哦!”沈青萝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好,一言为定。”南云笑道:“那么,继续说说这透花糍的故事,好不好?”
沈青萝微微一笑:“这虢国夫人最喜欢吃吴兴贡米,因此,常常用它来做点心,佐以四季花卉,所以叫做‘透花糍’。你细细地品品,里面是不是有花的香气?”
南云点头道:“果然是。这吴兴贡米很特殊吗?”
沈青萝道:“吴兴米晶莹白净,有水晶之称。从江南运至长安,成为宫廷贡米,自然不是浪得虚名。”
南云随手捏起一个,放在沈青萝口边,温柔地道:“你也吃一个。”
沈青萝一下子涨红了脸。
南云有几分调笑的意味,将软软的糯米轻轻在她唇边摩擦:“张口。”
沈青萝终于张开了嘴,将那甜甜的‘透花糍’吞入口中。
南云哈哈大笑。
沈青萝低低地嗔道:“也不怕人笑话。”
南云笑道:“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谁来笑话?”
小容识趣地道:“天不早了,小姐与姑爷早些休息吧,奴婢这就下去了。”一边说,一边给媛儿使了个眼色。
媛儿“哦”了一声,却没有移动脚步。
小容开门出去了。
沈青萝沉浸在柔情之中,丝毫没有觉察到,媛儿的脸色很不好看。
南云轻声道:“青萝,你是不是,先去把发上的首饰去了?待会儿,很不方便。”他的声音里,充满着无限诱惑。
沈青萝羞红了脸。她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转身走向内房。
屋里只剩下南云与媛儿两个人。
南云迅速站起来,几步走到媛儿身边,压低嗓子,却极其宠溺地道:“还不回去休息?我在你房里放了补品,回去喝了,好补身子。”说着,轻轻地在她腮边一吻。
媛儿委屈地道:“你心里还有我吗?”
南云柔声道:“我若不是挂念着你,怎会给你送补品?别辜负我一片心意,趁热喝了。听话。啊?”
媛儿莞尔一笑,低语道:“知道了。”
转身开门出去,出门前,回首望了望南云。
南云耐着性子,点了点头:“快去。”
媛儿走出房门,打了个寒战。好冷。
屋外,冷雨冷风,吹得廊外的几株芭蕉东倒西歪。
雨打芭蕉几点愁?
媛儿此时,百感交集。
可以想象,心爱的男人,和他的妻子,在这样一个雨夜里,是如何的缠绵。
而自己,只能在夹缝中,偷偷地,获取一个吻。
偏偏只需一个几乎是敷衍的吻,就能令她卑微的心,获得极大的满足。
爱人的心,就这样低到尘埃里。
媛儿幽幽地叹了口气。
自从和南云有了私情,她就有了没完没了的心事。
心如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她懒懒地推开自己的房门,点亮烛火。
桌上,果然放着一个青花的磁瓮。
媛儿心里一热。
他果然没有骗她。他心里还是惦记着她的。
她的肚里,怀着他的骨肉,他怎会不心疼?
媛儿轻轻打开磁瓮。
一股热热的香味迎面扑来。
媛儿深深地吸了口气。
好香!
二
南云轻吻在沈青萝耳边,一双手,在她身上游走。
她的肌肤,虽然有些粗糙,却是肌肉丰盈,玲珑有致,别有一番韵致。
她闭着眼睛,环抱住他的腰身。
他胸前一个硬硬的物件硌了她一下。
她疼得轻叫一声。
南云很细心地发现了她轻微的不适,问道:“怎么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睁开眼,摸到了那悬在他胸前的一个小小饰品。
南云恍然大悟,笑道:“原来是它弄痛了你。”
沈青萝低问:“是块玉吗?”
南云笑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自小,我就戴着它。母亲说,这是一块青鱼石,可以辟邪纳福。这不,我就娶了你,还不是掉到了福窝里?”
“你知道吗?十岁那年,在长安街头,第一次看见你,我就爱上你。我就暗暗地在心里对你说······”沈青萝的声音有些迷离。
“说什么?”南云低问。
“待我长发及腰,娶我可好?”沈青萝呢喃道。
南云心里一热,覆上了她的唇。
她伸出双臂,满怀深情地环抱住她的丈夫。
十几年来,她梦寐以求的幸福,此刻,终于可以牢牢地拥在怀中。
她多希望,这一刻,就是永恒。
窗外,雨越下越大,哗哗的雨声,掩盖了黑夜的一切声音。
这其中,也包括媛儿的哀戚声。
媛儿一直不曾合眼。
她的脑海里,都是隔壁男欢女爱的情景。
她嫉妒得要发狂。
她翻身下床,恨恨地抓起那个已经空了的青花瓷瓮,高高地举起。
这个薄情的男人,用一罐鳖汤就敷衍了她。
而他自己,却和另一个女人翻云覆雨。
她好恨。
她几乎要失去控制。
可是她不敢砸下去。
她怕那破碎的声音会惊到隔壁的人。
她所能做的,只有忍气吞声。
一股热乎乎的气浪在胸臆间里翻滚,她感到微微有些腹痛。
她慢慢地放下磁瓮,回到了床上。
片刻之后,那股热流缓缓归于平静。
媛儿在精疲力尽之后,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她从睡梦中痛醒。
她感到腹部一阵阵下坠般的疼痛。这是怎么了?她心里一阵惊慌。
若是从前,她倘若是身子不舒服,早就会告诉小姐了。她的小姐自会帮她料理一切。
可是如今,她不敢,每次见到沈青萝,她就先怯了三分。
肚子越来越痛。
她想要解手。
黑暗中,她摸到了床头的净桶。
沥沥中,一股热流从体内涌出。
莫名的,她心里生出一丝恐惧。
她说不出是为了什么。
她甚至不想知道得太清楚。
她的小腹一阵下坠,终于,她发出了几声哀哀的哭泣声。
没有人会留意,在风狂雨骤的暗夜里,一个女子低低的啜泣声。
而隔壁的沈青萝,安静地枕着南云的手臂,睡得无比香甜。
南云在黑暗中,却是辗转难眠。
他不敢动弹,怕惊醒身边的女人。
他努力地在激烈的雨声中,想要分辨出一些异常的动静。
可是,除了风声雨声,他什么也听不到。
沈青萝象个婴孩般紧紧依靠在他的身畔,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使他不由得生出几分怜爱。
胳膊有些累了,他试图从沈青萝身下抽出臂膀。
只是一个细微的动作,但是她仍然有所察觉。
她在睡梦中发出一声温柔的轻唤:“阿南。”
南云微微一笑。
阿南?这是她在呼唤自己吗?
他轻轻应答了一声。
但是他很快发现,那只是她梦里的一句呓语。
她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倦意上来,他打了个哈欠。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他忽然没来由地想起了沈家四小姐。
那个看上去有些忧伤,有些落寞的美人,此时此刻,在做什么?
三
天亮的时候,雨停了。
媛儿下意识地忐忑不安地揭开净桶的盖子,向里看去。
净桶里,一滩鲜红的血块,赫然在内。
媛儿脑袋“轰”的一声,身子软软地瘫倒在地上。
她知道,昨夜失去的,是什么。
“我的孩子!”她的脸色变得苍白,嘴唇颤抖,发出了压抑着的哀哀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