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的父亲就是个白驳风啊!只不过他父亲的父母,也就是那个孩子真正的祖父母当年舍不得溺死他的父亲,就用药草给他父亲染了毛发,用色膏涂抹皮肤,对外只称孩子天生眼盲。通常有过白驳风孩子降生的家族里很容易再生出白驳风的孩子,白驳风的子女更是十有八九都会是白驳风,我就赌了一把,把他留下来了。”说到这里,尉迟秋仁的唇边勾起了一抹讥嘲的笑容,“唯一的孩子是个雪妖,这可比一个孩子都没有更让朝野相信尉迟定作恶太多为上天所弃了!”
致远感慨道:“我一直以为你在平城的情报网很厉害,没想到你设在千里之外的于阗王庭里的情报网更厉害。连这种密辛都能被你打听得到。”
秋仁笑道:“我的主要目的是要夺位回于阗,当然要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于阗。平城的情报网只是辅助,顺便能帮殿下打探些消息。你也不想想,我要是真把情报力量都放在平城,景穆太子能容得下我?”
致远也笑了起来。笑过之后,他的心里慢慢泛起一阵酸楚:“你这次回去,大概再也不会回平城了吧?”
秋仁的笑声缓缓静了下去,他的沉默中也带了几分隐隐的忧伤,半晌后方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以后我们……”致远的声音有些哽咽,话说了一半就再也说不下去。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从此以后一个是于阗的国君,一个是大魏的将军,除非在战场上相遇,否则再不可能相见。而若是只能在战场上相遇,那宁愿永不相见。
两个年轻人一起沉默了,军帐中的气氛突然凝重了起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还是秋仁受不了这样沉重的气氛,用一种略显夸张的欢快语气道:“不如你弃武从文吧?将来高阳王殿下当了皇帝,你当个大鸿胪,隔几年就让他派你出使一次于阗。”
致远知道秋仁是在努力缓解诀别前的悲伤气氛,可他心中实在太难受,秋仁的玩笑完全无法缓解他心里的哀伤。
秋仁见致远仍是不为所动,忽然从自己的被子里钻出来,掀起致远的被子钻了进去,大笑着道:“咱们这样也算是同枕一个枕头,合盖一条被子,以生死相托的好兄弟了!”
致远被他的动作吓了一大跳,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他大叫着使劲把秋仁往被子外面踢,秋仁却是依然嘻嘻哈哈的使劲往里钻。两个人在榻上打闹起来,凝重的气氛终于缓和了。
第二天早上,致远整装上马准备出发。同行的除了尉迟秋仁之外,还有昨夜悄悄找来愿意为河西王作证的姑臧郡郡丞柳帏和护军郑翰泽。万度归满脸严肃地将一本用绢布仔细包裹好的奏本交给万致远,一字字地叮嘱:“这本奏报一定要妥善保管。姑臧附近所有官员最初始时的证词都在上面了。”
致远明白这本奏报的重要性,双手接过,仔细地放进贴身的衣服里,郑重地承诺道:“人在奏报在!”
万度归伸手握住儿子的肩膀用力捏了捏,道:“万事小心。你回去要好好孝顺你娘,照顾你大嫂,教导继儿。我把国公府就交给你了。”
致远觉得父亲的神情有些奇怪,刚想要问,万度归已经换了一副神情,道:“东面的道路一直到泾州都在杜元宝的控制之中,你们要先往西走一段路,然后向南进入沙漠,从沙漠里绕过泾州,再回京城。我给你找了一个向导,他会带着干粮和水在沙漠的入口等你。”
致远还想跟父亲说些什么,万度归却有些着急地催他上马:“快走吧,不要多耽搁了!”
万致远就这样踏上了回京之路。他问秋仁:“你往哪儿走?”
秋仁用马鞭指了指前方:“我跟你们走一段,沿着这条路往西大概走个二十里地,然后你们向南进沙漠,我就往北翻山去了。”
今天秋仁仿佛特别的兴奋。他和致远并肩打马而行,嘴巴竟是一刻都没停过,音调也明显地比往常要高了几分。一会儿说这姑臧城外的风景还真是不错,冬天的山上也还有绿色;一会儿又说自己当年从于阗去大魏走的就是这条路,当时去的时候是初秋,路边的沙枣树上结满了沙枣。可惜闻着香,吃起来却像是在嚼棉花,比起于阗的大红枣差多了;一会儿又说他已经十年没吃到于阗特有的大红枣了,平城里西域商人开的特产铺子里买的都是晒干了的于阗大红枣,没有新鲜的。等明年大红枣成熟时,他一定派人用最快的马送几斤最新鲜的大红枣给高阳王和致远尝尝……
而想到与秋仁的相聚只剩下最后的二十里地,致远只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波涛翻涌。觉得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可看着秋仁又不知道要从何说起。这样心里纠结着,以至于不仅没了话说,更是连看都不敢多看秋仁一眼,秋仁的唠叨一开始他还零零星星听到一些,到后来越靠近分叉路,他的心情就越是沉重,秋仁的声音也仿佛变得越来越远。
终于,他们来到了道路的尽头。万度归安排的向导就站在路的尽头,牵着几头背着干粮和水囊的骆驼静静地等候着。致远回归神来,拉住了马头,转身向秋仁告别。然而他转过身子却没看见秋仁,他这才反应过来好像耳边有一会儿没有秋仁的聒噪声了。
他问跟随在后面的柳郑二人:“人呢?”
柳帏忙道:“哦!那位公子刚才说要去解手,让我们先走。”说着他回过头往后张望,有些奇怪地说:“已经去了有些时候了,按理应该已经追上来了,怎么看不见了?”
致远心里猛地一沉,脸色突变。柳郑二人见致远脸色变了,也开始紧张起来。柳帏担心地说:“难道那位公子去解手遇到野兽了?咱们要不要回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