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一次的纳妃是政治行为,又事关两国邦交,但毕竟只是纳侧妃,加之高阳王现在的地位和影响远不如太武皇帝在世时,所以这一次的纳妃的礼仪规制只是在寻常纳侧妃的基础上略做了些增加,没有宴请宾客。整体的排场和当初纳正妃相比,要逊色许多。
因为没有宾客需要答谢,行过礼后拓跋濬便和新侧妃一起进了新收拾出来的院子。
因为总觉得这个仙姬公主是尉迟秋仁特地送来给自己的,拓跋濬在行礼时便偷偷地观察着这位公主,越看越觉得可疑,所以进了屋子后便有些迫不及待地把在屋里伺候的喜娘侍女们遣了出去。喜娘和侍女们也听说于阗来的这位公主是个天仙,都以为高阳王是急于享受美色,互相对视了一眼,暗暗抿了一丝笑,无声地退了出去并带上了门。
拓跋濬走到仙姬公主面前,举起双手,短暂的踟蹰后,果断地掀开了新娘的盖头。果然,不出他所料,鲜红的盖头下露出的是一张美艳绝伦,明媚夺目的面容。这张脸因为精致的妆容而显得有些陌生,但若透过脂粉仔细分辨,不正是那曾让他魂萦梦绕的容颜吗?
“阿……阿依!”拓跋濬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他的声音竟然有些发颤。而且在叫出这个名字之后,他竟然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
与拓跋濬的手足无措相比,阿依显得十分平静。她从衣袖里拿出一个信封,双手递给拓跋濬,淡淡地说:“这是我表哥给你的信。”
阿依说了两遍,拓跋濬才回过神来。他从阿依手里接过信封拆开,拿出里面的两张信笺,读完之后,脸上阴晴不定。
阿依坐在榻上,仰头看向拓跋濬,道:“表哥说送来大魏的仙姬公主的八字是假的,让你娶了会在数月之内克死你的仙姬公主,拓跋余就会对你放松警惕。同时,我将以于阗公主的身份将号令和管理表哥留在大魏的情报网,而我作为你的侧妃完全听命于你。也就是说,从今天起这张情报网将完全成为你的力量,助你登上帝位。如果有需要,我也可以以家书的形式帮你和表哥取得联系。我们已经商定好了联络的暗号,即使拓跋余派人截查我的家书,也绝不会发现任何问题。”
拓跋濬平静了一下有些激动的心情,点了点头,道:“代我谢谢秋仁。”说着将信纸叠好放回信封,又将整个信封就着案上的红烛点燃。看着信纸带着跳跃的火焰一点点烧成灰烬,拓跋濬转身准备离开。
“你去哪里?”阿依叫住他。
阿依的问题反而让拓跋濬觉得有些意外,他转回身,看向阿依。阿依今天的新娘妆真的是美极了,只看几眼就让向来不贪恋美色的拓跋濬有些心猿意马。他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道:“你放心,我知道你来只是为了来帮我。我脑子很清醒,不会做对不起致远的事。”说起致远,拓跋濬的心口就像是被人重重砸了一锤,一阵闷疼。
“我有两件未完成的心愿。”阿依赶在拓跋濬再次转身离开之前抢着说道。“我要找到在奴人市上被买走的玉丽吐孜,还有避难逃跑下落不明的嘉卉姐姐和继儿。你可以帮我吗?”
拓跋濬愣了一愣,道:“世子夫人和小世子的下落我一直在派人打听。从目前的情况看,他们应该是在颜华的保护下去了一个远离尘嚣的地方隐姓埋名地生活了。拓跋余也派人搜查过一段时间,不过他现在没那么多精力管这些事,找了一段时间找不到也就放弃了。所以他们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只是要找到他们恐怕还需要一点时间。至于玉丽吐孜,我之前倒是没有想过要去找。不过我想既然她是在国公府被抄之后在奴人市上被人买走的,就有迹可循,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
阿依感激地点点头,道:“那我愿意真的嫁给你。”
“你说什么?”拓跋濬有些惊呆了。“你……我怎么……你怎么……”镇定下来后,涌上心头的竟然不是喜悦,而是讽刺和隐隐的愤怒。他冷笑一声,道:“是交易吗?”
阿依定定地看着拓跋濬,美丽的眸子里慢慢地蓄起了泪水:“致远活着的时候最担心的就是万一他不幸早逝,我该何去何从。我曾经答应过他,我会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快乐。可是万一不幸真的降临,我也不会止步不前。我不会让自己永远地沉醉在痛苦里,我会寻找和选择一种能让自己快乐的方式继续活下去。”她轻眨了一下眼,两颗晶莹的泪珠啪塔啪塔地掉落在她艳红的嫁衣上。
阿依的泪水让拓跋濬万分地后悔自己刚才说的话和说话的语气。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替阿依拭干泪水,手却在半空停了片刻后又悻悻地放下。
阿依平静了一下情绪,接着说:“一开始我想回来,只是为了寻找玉丽和嘉卉姐姐。可是表哥说如果我要回大魏,就必须嫁给你。因为他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大魏流浪,而整个大魏国里,他只有把我交给你才放心。致远……”阿依的喉头再次梗住,说不下去。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相对,各自感怀。许久后,阿依道:“你愿意帮我找玉丽和嘉卉姐姐,我很感激你。但这不是我愿意嫁给你的条件。怪我刚才没有说清,让你误会了。”
“那……”
“我记得致远曾经跟我说过,说你们皇族子弟的婚姻,很多时候根本无关情爱,而是多方势力的结合。当时我还挺同情你的,可是现在我才明白,其实我和你是一样的。你别忘了,我也是王室的子女。虽然鄯善已经不是原来的鄯善了,可是我的母亲是于阗国的公主,即使我没有冒顶了仙姬公主的身份,我也算是于阗王室中的人。没有了致远,没有被卖身为奴,我的命运就该回归王室子女的命运了。既然我的婚姻早晚会变成政治的筹码,那选择你总好过选那些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她抬起头望向拓跋濬,神色和语气都恢复了平静:“要是换成别人,大概会说我冷漠、无情、势利,但我觉得你应该能理解我的决定。”
拓跋濬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抬起头,望着窗外渐渐被夜幕笼罩的天空,慨叹道:“你愿意跟着我,至少致远的在天之灵能够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