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丽吐孜酒醒后不再吵闹,却是从一个极端到了另一个极端。她整天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沉默地呆着。给她吃就吃,让她睡就睡。整个人就像是被抽调了色彩的一幅画,死气沉沉。阿依想尽了各种法子劝她,都没有用。连嘉卉和万夫人去看了她两次,劝了许久,无论劝她什么,她也都只是静静地听着,听过却又没有任何反映。她的眼睛里没有一点神采,往日的活泼伶俐连半分都没有剩下。
颜华听说玉丽吐孜在得知自己的身份后的情绪失常,央求着致远给他调了班,立刻就赶着出宫回府去看玉丽吐孜。不过玉丽吐孜对他的态度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他的苦心劝慰、插诨打科都像是雪片落入水中,不仅做不出任何改变,甚至连水花都击不起一个来。
颜华向致远告了几日假,每天带着玉丽吐孜去城里城外散心。玉丽吐孜从不拒绝颜华的邀请,对于他的安排也都是顺从配合。但她依然不发一言。颜华带她骑马出去,她就呆呆地坐在马上;带她坐车出去,她就静静地坐在车里,一路上连车帘都不掀开一次。带她去爬山,她就沿着山路低着头默默地往上爬,也不叫累,也不看风景,到了山顶就沿原路再走下来;带她去看戏,她就木然地坐在台下,从头到尾几乎保持同一个姿势,眼睛虽然望着台上,目光的焦点却不知道落在了哪里。
颜华实在没有办法了,缠着阿依、致远和秋仁一遍又一遍仔仔细细地问当天事情的始末,每个人都说了什么话,都是什么语气。甚至还特地去高阳王府求见拓跋濬,请拓跋濬回忆那天的情景,生怕漏过任何一个细节。
收集齐了信息,颜华又仔细琢磨了两天,终于决定去见万夫人。
万夫人听了颜华的请求,眉心微微蹙起,脸上露出难色。
“你想让我正式认玉丽吐孜做养女?这个办法前几日嘉卉就跟我提过了。我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
颜华有些失望。他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有些唐突,但既然已经厚着脸皮向万夫人开了这个口,那索性就再多求一求。他非常恭敬而恳切地问:“为什么?自从她们姐妹来到国公府,夫人不是一直关照全府上下,对待她们姐妹就像当年对待我一样吗?当初夫人不是还提过想要正式认我做养子,让我改姓万的吗?既然当年夫人愿意认我,为什么现在不能认玉丽呢?”
万夫人长叹了一口气,拉着颜华的手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说:“没错,我当年是真心想要认你做养子,让你和致宁致远一样,名正言顺地做这个家里的孩子。可是后来这个想法被公爷否定了。你或许会以为是因为公爷对你不够疼爱,所以不愿意让你姓万……”
“不是的!”颜华连忙摇头,“我怎么会这么想呢?可能小时候还有些疑惑,可等我长大了就明白了公爷的用心。从我跟着公爷走进国公府的大门的那一天起,公爷和您就把我当亲生儿子一样对待。致宁哥和致远有的东西,我也一样都不缺,他们有好的师傅教习文武,我也一样有。甚至公爷看出我在习武方面的天分,没有一概而论地让我跟着致宁致远一起学兵法布阵,而是根据我的自身特点,给我找了比致宁致远更好的武学高手,重点培养我在武艺方面的造诣,这才成就了今天的颜华。颜华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您和公爷在我身上花的心思,对我的好,我永远都记得,永远都心存感激。怎么会认为公爷对我不够疼爱呢?当初您说想让我改姓万,让我叫您和公爷爹娘的时候,我心里特别高兴。可是后来公爷不同意,我虽然表面上表现得无所谓,可是心里的确还是难过的。但也只是难过,绝对没有怨恨。那时候我总是以为是因为我不够优秀,所以不配做你们的儿子。直到长大之后,我终于明白了。当年公爷用军粮把我换回去时,我父母完全可以把我留下,等到饿极了再去换一个孩子吃,可是他们没有,他们求公爷把我带走了。公爷告诉过他们他会带我来平城,但是他们这么多年都没有来找过我。我长大后也试着去找过他们,但是他们既不在我们分开的地方,也没有回过家乡。我猜他们最终还是饿死了。所以我应该是家里唯一活下来的人。公爷不同意让我改姓万,是因为不想让我虽然活下来却断了颜家的香火。”
万夫人欣慰地点头,拍着颜华的手背说:“你能明白公爷的苦心就好了。当时是我考虑不周,贸然提出那样的建议,还早早就让你知道,害你白高兴一场。后来我一直都很担心,怕你会因此而埋怨公爷。”
颜华笑着说:“不会的。公爷是为我,为我的家族考虑得周全。小时候想不通也就罢了,要是我到现在还不明白公爷的苦心,那万家可真是白养我这么多年了。可是为什么您不愿意让玉丽做您的养女呢?她是女孩子,即使将来找到她的家人,她也没有需要传递香火的问题啊。”
万夫人的目光望向窗外,沉默了许久,道:“玉丽和你不一样。”
“不一样?”颜华不明白。
“如果换做是阿依,我一定会立刻答应。但是玉丽……”万夫人摇了摇头。
颜华愈发糊涂了。
万夫人扶着颜华的手站起来,缓步踱到窗前,望着窗外院子里的扶桑花,说:“你,阿依和玉丽吐孜都是苦命的孩子。你们三个孩子的命运相似,性格却是迥异。你和阿依都是心思单纯,玉丽吐孜和你们都不一样。她的心思太重了。”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万夫人侧过身子看着颜华,道:“就拿这次的事情来说,她不过是被证明了不是鄯善国的前公主,就这般情绪失控,怨天尤人,可见她实在不是一个单纯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