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秋仁带着一行人穿过热闹的五福街,拐进街尾的一条名叫迎月巷的僻静小巷子。玉丽吐孜看着这条只能两个人并肩穿过的小巷子,怀疑地问秋仁:“你确定鄯善国的国君住在这里?你没带错路?”
尉迟秋仁走在最前面,没有回头,只是收起手里的折扇,越过肩膀向后随意点了点,道:“是‘曾经’的鄯善国国君。如今只是一介平民,寄居在平城闲散度日。”
阿依也边走边打量这条巷子,道:“我倒觉得这条巷子不错。不似外面大街上那么喧闹,很清静,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玉丽吐孜看着墙角青砖上的苔藓撇了撇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拢了拢裙摆,小心翼翼地尽量不蹭脏衣裙。因为今天要去见鄯善国的前国君,玉丽吐孜特地向阿依借了一条皇帝赏赐的西域式样的裙子,因为有些大,还请了裁缝连夜赶工修改。早晨当她一身西域女子打扮出现在门口时,约好了同去的尉迟秋仁、拓跋濬和万致远都为之眼前一亮。万致远问阿依:“那天在猎场,皇上不是赏了你好几件西域的服饰吗?你怎么不穿?”阿依抿嘴笑道:“今天是玉丽要去认亲,又不是我。”
顺着巷子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一座院落前。院门很普通,只是平城寻常殷实之家的排场。对开的黑漆大门,檐角挂了两盏羊皮灯笼,门头的匾额绿底黑字,写着“玉族木园”。
致远道:“这个宅名取得可真特别,玉族,木园,是什么意思呢?”
拓跋濬反复念了两边,也不理解地摇了摇头。
阿依的嘴唇轻轻翕动了几下,想了想,和玉丽吐孜对视了一眼,不确定地说:“玉族木似乎是葡萄的意思?”
玉丽吐孜的心思并不在这宅名上,她此时心里正是又期待又紧张,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尉迟秋仁淡淡笑了笑,未做评论,上前拍了拍门,开门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典型的西域人长相,穿着西域式样的长袍,看见尉迟秋仁,向他行了一个西域的礼,恭敬地问候了两句,便带领众人进院去。
院子并不小,不过布置得非常简单。长长的回廊上除了夜晚照明的羊皮灯,什么多余的装饰都没有。众人一走进院子,便知道阿依刚才的猜测是对的。院子里搭着一人多高的架子,中轴的主路两边种着清一色的葡萄。葡萄的主干都有碗口粗细,可见是数十年的老藤。统共不过七八棵老藤,蔓生的枝藤便爬满了整院子的架子。孟夏之月,正是葡萄生长旺盛的时节,满藤的葡萄叶碧绿如玉,像一把巨大的绿伞罩在院子上。阳光透过葡萄叶照进院子,被过滤掉了多余的颜色,让整个院子都有一种绿盈盈的生机,一阵微风吹过,从葡萄叶的缝隙中撒下的光斑欢快地跳跃着,更是让这看似朴素平常的院子散发出让人心旷神怡的光彩。
秋仁对朋友们说:“这些葡萄藤可是我姑父从鄯善王室葡萄园带来的老藤。这些葡萄长在西域时结出的葡萄又多又大又甜,可惜到了平城水土不服,刚移植来这里都是半死不活的,后来慢慢地能结几串葡萄,却是又小又酸又涩。多亏了姑父年复一年精心照料,最近两年才终于又能结出香甜的葡萄。虽然仍然比不上西域的葡萄,但比起平城的葡萄,已经可以算是上品了。”
一位身穿蓝色窄袖束腰短袍的男人正在葡萄藤下拿着剪刀专注地疏花,听到声音,转过身来。这个男人四十来岁,深褐色的头发自然地卷曲,没有束发,而是修剪得整整齐齐,披在肩上;皮肤很白,高鼻深目,眉庭开阔,浅褐色的眼珠,浓而密的睫毛。可以看得出他年轻时也曾是一个美男子。他见家里来了客人,淡淡一笑,显得十分和善可亲。
“姑父,我来了!”尉迟秋仁笑嘻嘻的上前,向那中年人行了晚辈礼。
中年人放下手里的剪刀,上前拍了拍秋仁的肩膀,笑着说:“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现在还早,葡萄才刚刚开花,想吃葡萄,你得至少再等两个月。倒是去年的葡萄干还有一些,阿布,去取一些葡萄干来。”他一边吩咐下人去准备待客的小食,一边引着众人在葡萄架下的石凳上坐下。
秋仁笑道:“年年都来姑父这里吃葡萄,怎么会忘了时间?今天来是有别的事。”他向同行的伙伴们介绍:“这位就是前鄯善国的国君,我的姑父真达。”又将众人一一介绍给真达。
介绍拓跋濬时,真达听说是高阳王,连忙要行国礼,被拓跋濬一把拉住,道:“今日我只是以秋仁朋友的身份造访,您只当我是个晚辈就行了。”
致远躬身行礼,客气地叫他“国主”,真达和善地笑着摆手,道:“我早就不是国主了。既然各位都是秋仁的朋友,秋仁叫我姑父,你们叫我大叔便好。”
真达的目光落在两个女孩身上,有些惊喜地问:“这两个姑娘是从西域来的吧?”
秋仁道:“正是。这是阿依,这是玉丽吐孜。”
“阿依?”真达的脸色骤变。他看着阿依,脸上露出哀伤之色,浅褐色的眼眸中有亮光闪动。他喃喃地说,也不知是说给阿依听,还是在自言自语:“我的小阿依如果还活着,应该也有这么大了。”
秋仁脸上的笑容敛去,说:“姑父,其实我今天到这来,就是想让你见一个人。”他顿了顿,盯着真达的眼睛,缓缓地说:“或许,帕里黛并没有死……”
真达震惊地看向秋仁:“你说什么?帕里黛……”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阿依,颤巍巍地向阿依伸出手,语声微微地颤抖:“你……你……”
玉丽吐孜见真达去认阿依,急忙上前一步,挡在真达和阿依之间,拉住真达的手臂,急切地说:“是我,是我!尉迟王子说的那个人是我!我可能就是你的女儿帕里黛,当年从于阗王庭逃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