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薛永安说了句大实话,奈何听起来像吹牛皮。
红泸县辖内压根无驻军,防守几近于无,仅靠着那些个衙役,想要与九座山头的悍匪抗争,无异于痴人说梦。
“七座。”薛永安纠正。
他上回剿灭了六个寨子。
沈春行倒也不是不信。
可逐一击破跟以少打多,还是有区别的。
她建议道:“英雄主义要不得。实在不行,咱朝上头求援吧。”
总归这儿是夏渊国的地盘,九峰的人就算再豪横,无端端来袭,也是犯了朝廷的忌讳。
自古民不与官斗。
何况是匪!
“这是自然,我已跟蔚兄提过此事,到了适当时机,自会给那些鼠辈一个教训。”
薛永安笑得意味深长,比起坐在公堂审问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他其实更擅长领兵打仗,只是这话跟苏苏说不着。
无论是九峰还是六壬城,亦或是潜伏在京城的豺狼,于薛永安而言,皆是宵小。
他自会替她遮风挡雨,换得一世逍遥。
只是光指着朝廷,依旧不怎么保险,除了找援兵外,薛永安早有计划。
“我这边结束后,你暂时就别来了吧,旁的不说,先带人把城墙建起来。”
那不到半人高的废砖头块儿,实在看得沈春行眼睛疼。
对敌归对敌,搞巷战,属实没必要!
薛永安抿紧唇,既不说好,也没反对,表情看起来不太情愿。
红泸县离狭村实在太远,往常形影不离的两人,如今却成了异地恋,搁谁能不闹心?
反正他挺委屈的。
望着跟没事儿人一样,跑去给小老四擦鼻子的沈春行,薛永安暗下决定。
城墙可以建,但得按他的心意来建!
大建特建!
——
午饭后。
再把收尾的活儿做完。
一行人溜达着往回走,还没进村子,就听几个孩子在吱哇乱叫。
“开窑啦!开窑啦!”
“王大爷当真烧出宝贝啦!娘,你再不用担心亏本啦!”
“这熊孩子,瞎嚷嚷啥……”
甭管妇人如何脸红,大伙儿一窝蜂往窑炉那边钻。
前任村长的宅院算是充了公,且先当作工坊用,其实村里并不缺场地,主要是图个方便。
沈春行坐在骡车外面晃腿,瞄见一个两个三个……好奇宝宝,当即手一挥,让骡子调转了方向。
进了院子。
一股热浪扑面袭来。
王有才不断从窑洞中搬出物件,老宋则在一件一件查看,村民们围在外圈好奇张望,谁也不敢离得太近,生怕碰坏了。
见着沈春行到场,老宋把一个陶罐递给她,“条件有限,没敢弄的太复杂,装装酱菜还是可以的。”
要想让酱菜能长久储存,除了必要的容器外,更重要的是制作流程,腌制品本就耐放,只要没沾着生水,且没太多讲究。
沈春行接过,也没多打量,递给站在身后不断捅自己的刁氏。
“东西没问题,就准备装坛吧。大伙儿都注意点,若是发现已经发臭的酱菜,千万别舍不得,直接倒了。”
刁氏爱不释手地捧着陶罐,满口子答应:“好好!这个我懂,卖吃食无非就讲究个干净。有我盯着他们,你放心!”
那陶罐就是最普通的坛子模样,表面光滑无纹路,送去县城,至多能卖几个大钱,可大伙儿看它的眼神尤为火热,仿佛地上那一个个摆着的皆是聚宝盆。
刁氏且费了一番工夫,才喊来几人将陶罐搬上骡车,打算去找吴敏来给大伙儿分分,这每家腌了多少坛酱菜,她都记着呢。
村民们乌泱泱来,乌泱泱走,全依依不舍地跟在沈家的骡车后面,倒把功臣给忘记。
沈春行狗腿地给老宋递去茶水:“先生辛苦了,若非有您,大伙儿指不定要多花多少银子。”
北境最不缺的就是土,到处是山包包,如今只花点力气,便能省下一大笔,当真是意外之喜。
那茶是知夏送饭时带来的,刁氏带着几个孩子先走了,沈春行顺手把茶壶拎起,却只来得及取了一只空碗。
老宋有茶,老王没有。
这谁能忍?
王有才不高兴地抢过茶壶,直接往嘴里倒,喝完一抹嘴,数落道:“我算看明白了,他是先生,我是村头二大爷!咋地,如今流行端着?我这接地气的人设,不吃香啊!”
老宋横了他眼。
沈春行稀奇道:“您老还知道人设呢?死前没少上网吧。”
王有才洋洋得意:“这都被你猜到啦?俗话说,活到老学到老……我就没少去网吧逮那小兔崽子,干脆自己去当网管,看他还敢不敢逃课!”
沈春行差点笑喷了。
她想说的是“上网”,不是上“网吧”!老头一把岁数了,居然还当过网管,玩的够花啊。
老宋没忍住,轻踹了王有才一脚。
他死前可没啥网不网,死后在地府滞留了几十年,愣是才等来这老货,没事就给他说新世纪的洋玩意儿,别提有多得瑟。
眼看俩老小孩又要打起来,沈春行忙说起正事。
“窑炉建都建起来咯,别浪费啊,还能烧点别的玩意儿不?”
王有才身手矫健地躲过老宋的王八拳,左右一看,没趁手的武器,索性把鞋子脱下来,当成暗器扔过去,顺嘴问:“你想烧啥吗?”
“譬如,砖头啊。”
老宋格挡开臭鞋,信心满满道:“这个简单……”
话没说完,就听小姑娘慢吞吞补充:“又譬如,琉璃。”
古代的琉璃其实就是玻璃。
这玩意说难不难,说简单,又很难!
俩人当即愣住,再顾不得打闹,鬼祟地瞄了眼沈春行后,蹲到一起嘀咕去了。
他们都不傻,瞬间就想起琉璃在此的价值,若真能烧出来……只怕能抵得上铁矿。
“你这是准备往京城发展?”
沈春行没多打扰,招呼默默在旁的薛永安一声,就准备回去,忽得听见身后有人问起,她不假思索地挥了挥手。
“哪里有钱挣,哪里就有我。”
“非是我要往哪发展,而是要看,局势让我去哪。”
琉璃稀有,在北境肯定是卖不出价,想要走商贾之道,免不了要与权贵打交道。
薛永安凝望着她的背影,从乌黑的发髻,到雪白的脖颈……
眼眸暗了暗。
他对这片土地并没有归属感,可若是她想在此留下些痕迹,他愿跟随之。
一如当年在奈何桥边,那个天真懵懂的少女,仰着小脸问他:“哎,你要不要跟我组队?不拆团的那种哦。”
京城的风雨暂且吹不到北境,可薛永安不愿再等。他本就非甘心蛰伏的人,相较于顺其自然,他更喜欢主动出击。
苏苏心善。
他不行。
胸中的热血早在若干年前便已流尽,如今那颗不再跃动的心脏,只为某一人而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