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高的坟包裂出几道纹路,密密麻麻的毒虫在缝隙里穿梭,只一眼,便足以叫人头皮发麻。
刁氏连忙将虎子拉远些,哆嗦着手去骂沈春行:“你这选的什么鬼地方吧!河边潮湿,最多蛇虫鼠蚁,老姐姐住这底下,怕不得安生……”
这叫声似惊扰到坟墓里的东西,短短数息后,所有的毒虫都消失不见,泥土被钻至松动,很快将表面的痕迹抹去。
刁氏陡然攥进手,眼珠子快要跌出眼眶:“这这……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大娘您放心吧,我奶会喜欢这里的。”
不待沈春行回应,虎子先揺起刁氏的胳膊,他小脸上还挂着泪珠,可望向坟墓的眼神中并无恐惧,仿佛习以为常。
“待在土里,难免遇到这些东西,打棺材不就是为了防着吗?”沈春行瞅了两眼,脸上没什么表情,招呼起大伙儿往回走。
姜氏能送出“毒经”,又有本事将自己炼成“活尸”,闹出怎样异常的动静,都不稀奇。
她紧走两步,挨在虎子身旁,随口攀谈:“以后你得一个人住了,可会害怕?”
虎子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闷声回道:“不怕,村里都是好人。再者还有沈姐姐在,我奶说了,看在她的面子上,你会照顾我的。”
小男孩说着话,脸一红,许是觉得这位姐姐,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忙找补:“其实我不用你照顾,我能养好我自己!村里大人能干的活儿,我都能干!”
沈春行笑笑,抬起手,想要摸摸他的脑袋,可比划了一下两人的个头,又悻悻放下,回头跟刁氏交代:“村里那头牛,紧着像虎子这样的人家先用吧。”
之前追回救济粮时,一同拉回来头牛,平日里就养在村头,作为公产,村里谁闲着就去荒山打草,饿着谁也不会饿着它。
眼瞅着收菜后,就该犁地播种,正是需要劳动力的时候。
虎子虽然志气大,奈何年纪太小,身子骨没长开,收菜卖菜还能做得,可耕种这种体力活,则还是需要点助力。
“还用你说!”刁氏直接给沈春行后脑勺来了下。
狭村不同于旁的村,只需顾好自家门前雪,他们唯有把力往一处使,才能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存活。
沈家给了大伙儿挣钱的机会,大伙儿自然也不吝啬于心中仅存的善意。
“奶你能别总是对我动手动脚吗?我这颗聪明的脑袋,可是很金贵的。”
沈春行回头望眼,这才发现,王有才跟老宋落了队,正蹲在河道旁嘀嘀咕咕。
她示意大伙儿先走,想想,拍了拍虎子的肩头:“明儿别忘了来上课,好好学识字,咱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虎子感动得眼泪汪汪:“姐,我识字啊,我从小就跟奶学过。”
沈春行诧异:“那你咋还来家里听课?”
虎子害羞地低下头,委婉表示:“你家的饭菜比较香,多闻几下,回去能多吃点。”
沈春行:“……”
刁氏一把拽住虎子的手,“傻小子!想吃你就说啊,你不说我咋知道!以后都来大娘家里开伙,恁多个闲人都养了,不缺你这双筷子!”
目送着几人走远。
沈春行溜达到“闲人”旁边,抻长脖子瞅了几眼。
此处的河道极浅,约莫能没过脚腕,与其说是河,更像是积水成潭的一汪泉眼,只是看不到尽头,从后山一直蜿蜒向远处。
“瞧出什么究竟了吗?”
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老宋指了指水面,语气平淡没有起伏:“这矿怕是不好开。”
他给沈春行解释。
“经过我的观察,矿脉应是埋在河道底下,先前裸露出的矿石,应是经由那处山体,被河水冲刷出来……”
沈春行听得直皱眉头:“您老直接给我说结论吧,整太复杂,我也听不懂啊。”
老宋瞥她眼,言简意赅道:“要想开矿,先开山,后填河!”
这个答案显然已经被俩人讨论许久,终是未找到更好的方法。
古代没有现代的那些大型设备,开矿本就是一件极危险的事,如今多出限制,更是难上难。
王有才直起身,望着清澈的水面,叹了口气:“我就知道天底下没有容易的事儿!丫头你别急,容我们再研究研究,实在不行,再多找几个老家伙来,总能有法子的。”
沈春行压根就没急过。
她又不准备起兵造反,薛永安只是一个小小县令,前线打仗的事,总归与二人无关。
那矿挖不挖,什么时候挖,且还需要斟酌,如今被迫搁置,也就那么回事儿。
而在给姜氏送葬后,狭村再度进入忙碌的春耕中。
等到把地全都翻过一遍,刁氏才想起件重要事。
“你想好了吗,咱当真要种蜀黍?”
先前吃年夜饭时,沈春行曾在饭桌上跟王有才讨论过酿酒的话题,刁氏当时还心存疑虑,可随着涮菜的大卖,她对做生意多出不少兴趣。
乡亲们亦是如此。
如今大伙儿手里头都有些闲钱,再不需要赊种,可地里头该种些什么好,他们也拿不定主意,总想着要看看沈家的意思。
“想好了,当真。既然眼下并无禁酒令,这伸手就能挣到的钱,为何不要?”
酿酒费粮食,每逢灾年,朝廷都会禁止酿酒,可也正是因此,才让酒价一涨再涨。
近几年,夏渊的局势其实并不好,外敌环伺,内有灾患,正是粮草紧缺的时候,可偏偏朝廷竟无所作为。
这笔银子,能挣,而且得尽快挣!
不从京城那帮富得流油的大户身上薅足羊毛,拿什么来建设这快成废土的偏远小城?
“再问问本地人,看往年都种些什么粮食,让大伙儿都多开几亩荒地,反正在这里屯田不花钱,不囤白不囤。”
招他们这些流民来,本就是为集粮,沈春行还是分得清主次,只是原先一人一亩地的任务,完全可以变成两亩,甚至三亩……左右就是多交点税。
至于大伙儿能不能承受的住这份辛苦,那完全不在她的考虑范围,穷人想活,总得豁出去一身骨血。
狭村里的女人孩子是如此。
沈家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