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里的菜都收完,腌上了,如今只等窑炉垒好,便可烧制陶罐分装封坛,春丫头在不在,咱都能挣钱!”
刁氏瞥眼王有才,心里还是没底,“话是这么说,往哪儿卖,还是个问题,别最后都砸手里。”
酱菜封坛后虽能久放,可北境就这么大,又多是穷苦百姓,她对这笔生意,远没有在外时表现的那般自信。
听完几人的讲述,沈春行略一思索,问道:“乡亲们都同意了由沈家往外售卖酱菜?”
说起这个,刁氏面露得意:“那白花花的银子拿到手,谁还能说出个不字?我瞧他们,恨不得跟咱家绑在一起!如今你说啥,他们都会当圣旨!”
这事儿说来也巧。
正月十五后,附近的庙会彻底散了,大伙儿守在家里数钱,在发现扣除掉沈家的赊账后,仍能给自家余下近一两银子,他们心头火热啊。
要知道,省着点用,这一两银子,几乎就是一年的嚼用。而如今只花了区区十天便赚到!放在以前,在伯爵府中当差时,也万不敢想啊。
于是,当从刁氏口中得知,春丫头有意卖酱菜,他们二话没说,上赶着要掺一脚!
也就是这时候,老宋来了。
他跟老王经验丰富啊,别说是酱菜,酱大骨都能给你整出花来!也就没等沈春行回来,直接带着大伙儿开干。
所谓的窑炉,亦是在讨论中搭起。
往外运酱菜,少不得要考虑封存的问题,老头不放心附近的工艺啊,想着自己烧,既省钱,还能给大伙儿多寻一门营生。
反正有手艺在,不怕不成。
正好大伙儿热情高涨,让干啥就干啥,没几日,就把准备工作整得差不多了。
“你之前说的那啥,合股,大伙儿都同意了,我估摸他们都没听懂,好在份子钱交得爽快,又肯出力,这跟村子一起做买卖,倒也可行。”
其实何止是乡亲们不懂,刁氏亦是一知半解,好在她身边有吴敏那丫头,如今这些账啊,都交由她记着。
沈春行想想,高兴地从王有才手里抢了把瓜子,“大事小事都办好了,看来还真不需要我?”
她向来非大包大揽的主,巴不得将手头的麻烦都分担出去。
“也不全是。”王有才挤眉弄眼,“还真有件事等着你回来出主意。”
“……”沈春行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往门槛上一蹲,磕起瓜子。“您老跟谁看对眼啦?”
老头疯狂咳嗽。
“别瞎说!”刁氏瞪了眼沈春行,叹口气,“虎子的奶奶,前几天走了。”
“就老宋来的那天夜里,你说这事儿闹得,还挺巧合……”王有才在旁接了句,说完还偷踩脚沈春行,示意得很明显。
沈春行扫眼被踩脏的鞋面,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看来老白找到了解决“活尸”的法子……
果然。
等刁氏指挥着杨一将东西搬进屋时,王有才蹲到旁边,压低些声音。
“白大人说啦,这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向上面讨来的机缘!姜氏本该魂飞魄散,如今只需过十八层地狱以除厄念,方可再世为人。”
“……”
沈春行一针见血:“这机缘给你,你要不要?”
王有才把头揺成拨浪鼓,“那我宁肯魂飞魄散!人死鸟朝天,得有多想不开去受这罪……”
刀山火海,下油锅……那都不止是说说而已!
老宋脸黑了,一脚踹过去,批评道:“小姑娘面前注意点措辞!”
“嘿!”
王有才躲闪开,摆出个黑虎掏心的手势,反手给了老宋一记。
俩老小孩就地打起来。
看得沈宴冬眼睛都直了,馋兮兮地望向吴庆:“好兄弟……”
他傻,吴庆又不傻,当即捂住肚子喊道:“哎呀,我饿了,要回家吃饭!明儿再见!”
俩孩子在一起玩久了,难免露出天性。沈宴冬的怪力,着实给小伙伴留下深刻印象。
别说是黑虎掏心……就是普通的一巴掌,吴庆也挨不住啊。
听见两人要走,刁氏从屋里出来,将一个箩筐塞给吴庆,不给吴敏推辞的机会。
“你都见着了,家里东西越来越多,左右也用不完,别浪费了。”
这话其实挺假,穷人家何来的浪费?
吴敏方才其实听见了只言片语,她不由望向沈春行,似想在那双黝黑的眼眸中找寻答案。
杨家乃是蒋老爷子的旧部,眼下主动示好,已然是种讯号。
可沈家安然受之,就好像……
“如此便谢过大娘。”
许是沈家妹妹的眼神太过温和,让吴敏想起被群狼环伺的那日,林间寒风彻骨,唯有身旁的小人儿留有余温。
她牵着吴庆走出沈家,抬头仰望,竟发现,那曾压得自己透不过气的苍天,好似重新变得蔚蓝,心头一片舒畅。
原来,有人足以托付的感觉,是这样啊。
——
正月里。
狭村没挂上红灯笼,反倒先扬起白幡。
沈春行给姜氏选了墓地。
就在狭村后面,那条冲出过矿石的河道旁。
大伙儿不是很能理解,左看右看,都不像是个风水宝地。
可沈春行偏说:“老太太命苦,死了后还要为儿孙积福,就埋在这儿吧,许还能让这河水,替她冲走几分晦气。”
五行水至阴,适合滋养厉鬼,并不能给后辈带来福荫。可用在姜氏身上,却是刚好。
虎子对沈春行的话深信不疑,用着卖菜赚来的些许铜板,央人打了口廉价棺材,选定日子,热热闹闹地下了葬。
没错,热热闹闹。
几乎全村的人都来吊唁。
倒也不是与姜氏亲近,只是在刚要看见的希望,碰上这么桩悲事,难免有所触动。
姜氏这一去,家中便剩下虎子一个孩子,大伙儿怜他孤幼,都愿意帮衬些。
棺材入土。
大伙儿烧了纸后便离开,只有沈家陪在一旁。
虎子哭得快要晕过去,完全没了往日里的顽皮。
他好像早已猜到这一天,拼了命地挖菜,去庙会赚钱,只可惜还是没能留住唯一的亲人。
“人和人的差距,咋那么大吧……”
想到最近遇上的两桩白事,刁氏唏嘘不已,她正要去将虎子扶起,瞄见坟包那边的动静,骇得一把捏住沈春行的手。
“好多……蜈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