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婆子们听着屋内传出的动静,面面相觑。
“老爷这是跟沈姑娘置气呢?”
闻讯赶来的冬儿把脸一沉,“瞎说些什么!府里还有谁不知?我家姑娘那是被老爷捧在心尖尖上的人,谁若是敢对姑娘不敬,骆娘子,便是他的前车之鉴!”
想到刚被放出来半日,就从柴房改搬去牢房的某人,大伙儿刚生出的小心思瞬间被浇灭,连声称不敢,逃似的离开了院子。
这瓜不敢吃啊,容易没自由!
冬儿看眼紧闭的厅门,束手站在了长廊底下。
距离不远不近。
既避免探听到主子们的私密话,又能在得召唤时出现。
她垂眸,一动不动地站着,当真有了几分高门大户的规矩。
可其实冬儿哪懂这些。
整个红泸县就没有一户能称作“大户”,她不过是听了些戏文,知晓了该如何在后宅里生存,便谨慎地管好自己的手脚,期盼着能在此长久地住下去。
对于活在边关的人而言,饿了有食,冷了有衣,天寒地冻时,不至于无瓦遮头,无棉被可取暖,便是最大的恩赐。
为此,冬儿可以为老爷跟沈姑娘献上一切!
屋内。
沈春行用指尖轻敲了敲桌子,发出“吧嗒吧嗒”的清脆响声。
“哦,在哪?”
男鬼蹲在角落瑟瑟发抖,听她语气不善,有点没搞明白状况,大吐苦水:“姑娘你肯定猜不到那地方!这也就是我,能上天下地,不辞劳苦,哪脏往哪钻!换一条鬼来……它绝没这么快找到!”
沈春行诧异地望向薛永安。
矿脉不就在狭村后面?
怎么听他意思,好像很难寻到……
“少说废话,究竟在哪?”薛永安拧眉,又拍了下桌子。
难得能跟苏苏独处,莫名冒出来一电灯泡,菩萨见了,脾气也好不了!
男鬼打了个哆嗦,忙回答:“就在此地往东百里外!”
两人几乎是同时眯起眼。
东边啊……
咋听着有点耳熟……
男鬼一下子来了劲儿,脸上浮现出兴奋,比划道:“您二位是没瞧见啊,那么大一条矿脉,居然藏在一座城下!若非我鼻子够灵,还真摸不到那地方!”
薛永安默然后,迟疑开口:“一座城下?”
“啊,对!那座城可比这儿瞧着有人气多啦!到处都是乌泱泱一片儿……”
“往东,途径一条山脉?”
男鬼茫然抬起头,“薛爷是如何得知,您也去过那地方?”
薛永安抿唇不语。
饶是以他的心性,也不由感到些许诧异。
矿脉竟会在六壬城底下!
吧嗒——
吧嗒——
沈春行的小手快抖成鸡爪子,敲出一阵快速又细密的乐点。
“如此看来,那些矿石,未必出自于狭村这条。”
姜氏心思细腻,所非常人,她既有意将矿脉之事隐瞒,自当会定期去河边查勘,又岂会给曹老汉发现的机会?
界碑山脉与六壬城接壤,若有人刻意搅动风云,借铁矿将山匪引至红泸县……
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怕都是剑指向一处——夏渊!
她头疼地扶了扶额:“屁大点地方,竟还能出现两条矿脉?也不知是此地太有福气,还是……”
男鬼也震惊了:“什么,两条?另一条在哪儿?”
沈春行当即眼露同情:“就在狭村,后山底下。”
男鬼:“……”
再顾不上哆嗦,呕得快要喷血!
辛辛苦苦俩月,还以为立了大功,结果东西就在眼皮底子下?
这这这,太欺负鬼啦!
“你也别气馁,下回再努力吧……对了,你叫啥名来着?”
男鬼用控诉且委屈的眼神看向沈春行,老实回答:“小的名叫柳三郎。”
“……”
不跟老四杠,改跟老三杠呢?
她随口问:“你在家排行第三?”
男鬼摇头:“我爹年轻时曾打死三只狼,故给我起名三狼。”
“……”
居然是这个“狼”!
她差点笑出声,忙掐了把薛永安的手背,装模作样道:“你爹是个狠人啊,你这个当儿子的也不能怂,赶明儿得空了,咱去趟六壬城,会会那个副城主。”
柳三狼眼底冒出绿光。
做人都讲究个有仇报仇,何况是做鬼!若非怕耽误自己下辈子投好胎,他其实都不舍得回来!
可细想到在六壬城中所见,柳三狼艰难拒绝:“姑娘还是先别去了,保命要紧。”
他偷偷瞥向薛永安。
“九峰十八寨的人正在集结帮手,至多两月,就要来攻打红泸县……并以薛爷的头颅为赌注,在六壬城中放下狂言,能取红泸县令首级者,将成为六峰共主!”
“我劝姑娘,早走为妙。”
薛永安面色不渝。
非是畏惧胆怯,更没有丝毫的惊诧,而是实实在在的——不高兴。
“没完没了了还?”
先前雇杀手来暗害苏苏,已然触碰到他的逆鳞,如今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底线蹦哒,无异于找死。
沈春行掰着指头算:“庾苌走了也有五日,按说也该到地方了。”
这人伤势一见好,立马就走,跟谁虐待他似的……
按照双方那离谱至极的约定,九峰现在归他处理,且看戏要如何唱下去。
“天塌下来,有当官儿的顶。我家老爷是小官,不慌。”
比起匪患,她更关心民生。
沈春行忽然换上副和蔼可亲的面孔,对着柳三狼笑眯眯道:“赶了许久路,累着了吧?”
“……”
柳三狼又蹲回角落里发抖:“姑娘有事直接吩咐吧,我一个当鬼的,还能怕干活儿?”
他是真怕了薛家子!
以前活着时没发现,如今死了才能感知到,那犹如实质般的滔天杀气!
一介养在乡野的寒门书生,到哪去养来的气势?
靠杀鸡吗?怕不是杀了有一万只……
“那我就直说了,”沈春行就不是客气的人。
她站起身,背着手,踱了两步,言辞充满蛊惑:“前线吃紧,粮草无收,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啊,很需要像你这样的有志青年施以援手!若你能找来粮食,当记一大功!”
柳三狼听傻眼了:“我,我,我去哪找?”
沈春行循循善诱:“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粮食嘛。江湖上不是有个词儿,叫,劫富济贫嘛。”
柳三狼张大嘴:“姑娘是让我去偷……”
沈春行一摆手,批评道:“为国者,怎么能叫偷?顶多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柳三狼:“……”
他虽然没什么见识,可也不是傻子啊!这一听就是要犯错误!
“天道予以众生一线生机,同样也是给了尔等改过自新的机会,”沈春行义正言辞,最后以一句话结束,“若你办好这件事,我许你还阳一年。这些日子受苦了吧?你就不想吃点酱肘子、烧花鸭、粉蒸排骨……”
柳三狼咽了下口水,狂点头:“好好好,就这么说定了!”
没有什么比一盘肉重要!
如果有,那就是两盘。
沈春行勾唇,迅速掩去笑意。她自然不会告诉他,如今只要是做鬼,都有来狭村一年游的机会。
论信息差的重要性,悲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