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交代完,疲惫地合上了眼,周身弥漫出一股黑气,快要将整个屋子填满。
王有才站在门外面大喊:“她就快要尸变了,真到那时,唯有被打的魂飞魄散,你当真一点儿法子没有?”
沈春行砸吧下嘴,伸出手,直接把人摇醒:“我是真没法子……可我上面有人啊!你再坚持坚持,等我找专业人士来看看。”
古往今来,能存下理智的活尸极为少见,如姜氏这般,在巨大的痛苦下仍能守住本心者,那就更少了。
她还是想看看,这世间究竟有没有天理。
姜氏早就做好散魂的准备,茫茫然睁开眼,心底不由生出一丝希望,然而方才那些话,已用尽她所有力气,只得颤抖着双唇微点头。
活人要活,很难。
死人要死,更难。
可为着还没来及长大的小孙儿,姜氏还是愿意试上一试。
——
回去的路上,二人迎面遇上常大夫。
老头扫了眼王有才,却是转头对沈春行问道:“她可否肯吃药呢?”
“啊,唉,嗐!”
沈春行长吁短叹,做悲痛状,继而一拍王有才,掩面跑了。
常大夫面色一沉,不满道:“她这是何意?”
王有才那叫个傻眼,暗骂臭丫头不讲究,老把难事踢给自己,面上流露出几分唏嘘:“我瞧过了,不像是有病,估摸是岁数到了,身子骨又不好,要撑不下去了……吃不吃药的,也就这几日的事……”
常大夫听了他的话,总算没了计较的心思,调头就要去看姜氏。
“你个赤脚大夫,懂啥子,还得我亲自去看看!”
王有才忙拉住他,苦口婆心劝说:“这地方你也瞧见了,穷的连只耗子都找不着,姜氏能活到这把年纪,已属难得,真到了该走的时候,也没啥值得可惜。她既想瞒着虎子,你且随了她的心,就让他们祖孙俩安心度过最后的时光吧。”
常大夫挣扎了两下,没挣扎开,半推半就地被拉回了家。
他是大夫,不是神医。
生老病死,最让人无奈地莫过于就是这个“老死”。
嘴上说得再硬,也抵不过心里为稚子所留的一片柔软地。
回到沈家。
不等刁氏发问,常大夫当先开口:“我瞧虎子那娃聪明肯干,若他愿意,就来给二丫头当个师弟吧。”
刁氏眨么眨么眼,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倒是沈知夏霍然站起身,她手机还拿着颗洗净的白菜,小脸上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喜悦。
这还是常大夫第一次认可了两人间的师徒身份。
“那感情好啊,以后俩孩子一起伺候您。”沈春行直接就把这事儿给定下来。
拿了姜氏的一本“毒经”,还虎子一身“医术”,大家都不亏。
常大夫亦是为自己的突发奇想感到自得。
反正一个是收,两个也是收,只要有了知夏那丫头,也就不怕再多出几个笨徒弟,总归他要办的事儿,有她一个就够了。
得意完,才感觉到腹中空空。
腊排骨蒸饭早就分完了,连锅都涮洗干净。
老头眼巴巴瞅着刁氏,直到她扯着沈春行进了屋子,才悻悻瞪了眼王有才。
“还站在这儿干嘛!回家熬药去啊!你认得那些大侄子小闺女,全在家里等着!”
一天里属早晚最冷,大伙儿天不亮就要奔往庙会,旁人家可没骡车,这小风一吹,再流点汗,最是容易感染上风寒。
如今他们已经习惯,有事找老王,老王解决不了的病,那再去找常大夫。
“哦哦!我这就回去给你做饭!”知心老大哥岂能白当?常大夫一张嘴,王有才便明白他的意思,从竹竿上解下条腊肉,在仨孩子的注视下,理直气壮地走了,“算我借的哈,到时让你姐还。”
咔嚓——
沈鸣秋差点没把笔杆子捏碎,“这人什么毛病?”
沈宴冬的小脸皱成了窝瓜:“肉肉没了,咋告诉奶?”
听到这个致命问题,沈知夏沉默着把菜端进灶房,再悄悄带上门。
这活儿她是真没法干,爱莫能助。
俩傻小子对视眼。
沈鸣秋眼疾手快地把窗户关上:“哎呀,今天的字要练不完啦,可不能再被打扰了!”
沈宴冬:“……”
傻孩子不算大的脑袋瓜里,头一次,读懂了什么是“险恶用心”。
他悲愤地朝俩小只扑过去,“咱仨打一架吧,谁输了谁去告诉奶!”
小橘猫轻巧地跳到墙头,拿屁股对着他。
仿佛在说——
你不是老四,你是老六!
屋内。
刁氏把那本册子翻来覆去,双眼发直地打量了好一会儿,最后扔到桌上,笃定道:“一看就不是正经玩意儿。”
沈春行笑笑:“可这是唯一能救知夏的东西。”
刁氏显得不是很情愿:“那不是有常大夫在吗,就非要让二丫头挽救这个?”
沈春行不置可否:“老三老四,包括老杨的病,常大夫都能窥出一二,唯独知夏,你何曾听他提起过?”
老头对解毒一道,显然没有治病强。
刁氏又抓起册子,翻开,用为数不多的学问努力辨认,可惜看了半天也没看出究竟,只得无奈叹口气:“老二命不好,咱帮不了许多。既然你说能救,那就让她自己捣鼓去吧。”
过了年,沈知夏刚十岁。
许多事,她忘不了。
然就是这种天生过目不忘的本事,既成了苦难的根源,亦是她成就未来的无限可能。
沈春行推开窗子,对着满堂阳光抻起懒腰。
眼下,老三的身体大为好转,老二的问题也有了眉目,至于老四,那就是个埋在土里的宝贝疙瘩,自有蹦出来的那一日,无需旁人多管。
北边是来对了。
往后,沈家只会越过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