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忽得转为寂静。
像是被一语所惊。
沈春行等了会儿,没听见下文,干脆给自己也搬了张凳子,夸张道:“我不信,怎么可能会比想杀我的人多?你给展开说说呗。”
庾苌:“……”
他仔细观察着两人的神情,想要从中窥探出些许惊慌之意。
然而可惜的是,回应他的,只有小姑娘的嬉皮笑脸。
男人刻在脸上的神情,似亘古般的冷漠,仿若这世间,从未有人或事能牵动他的心魂。
“单论得罪人的本事,我是真佩服你。”庾苌不甘心地补了句。
沈春行瞥眼薛永安,大为赞同地点头:“别的不说,这句没毛病。”
想当年在地府,他俩也算是鬼见鬼憎了。
庾苌磨起后槽牙。
就真的很想把她的嘴堵上!
小姑娘长得乖巧,咋就有那当搅屎棍的能耐呢?
他无语凝噎,老半天才找回思绪,缓缓道:“我没来狭村之前,就听闻过你的事情,来了这儿后,又接连收到三次追杀令。”
“薛大人当真好本事,带着区区几名衙役就敢入界碑山脉。”
沈春行与薛永安对视眼。
心下了然。
果然就听庾苌继续说道:“九峰十八寨的那些人,如今可是拿你当眼中钉肉中刺,乃是在六壬城使了大价钱啊。”
“十二。”沈春行纠正,“明明只剩下十二个寨子,以后它这名头,得改啊。”
庾苌犹如吞了臭虾般面露菜色,终于忍不住嚷道:“你能不打岔吗?”
沈春行笑嘻嘻:“我若不搭茬,那你只能唱独角戏,多无趣啊,我这可是在照顾你的脸面。”
庾苌:“……”
他真的谢了!
薛永安唇边浮现出笑意,面对那几近恐吓的试探,只轻描淡写道:“你要说的就这些?”
庾苌一愣。
“九峰的人要杀我,这不稀奇,就算他们不来,待我得空,也是得一一找上门去。”
“红泸县辖内,绝不留匪患。”
“至于旁人,我亦大致有些眉目,无非就是京城那边亦或六壬城本身……”
“可想要我死,需得拿命来换。”
他平日里较寡言,大多数时候都是在附和沈春行,也唯有在面对她时,才不吝啬这具身躯里仅有的那点情感。
此刻,在那略显平淡的讲述中,庾苌心底蓦地一紧,额角渗出冷汗,仿佛在面对巨大的恐怖般。
这个应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为何能发出犹如实质般的杀气?
那得是从尸山血海中走过,方才能养出的气势啊。
他幼年时曾亲眼所见,此终身难忘。
“我们做笔交易如何?”庾苌猛地站起身,眼里闪烁着兴奋的绿光。
薛永安蹙眉:“交易?”
“没错,我替你解决外面的麻烦,你给我一个杀你的机会。”
庾苌在原地来回走动,越说越激动。
“你是我这些年来见过的唯一一个,轻功拳脚洞察力,俱在我之上的人。”
“只要我能杀掉你,当能成为这世间最一流的杀手。”
薛永安沉默。
沈春行帮他吐槽:“你自己听听这话,它像话吗?”
“我都不知该夸你有迎难而上的精神好,还是该骂你臭不要脸!”
“他都那么强了,为啥要花命买你替他解决麻烦?脑子进水了吗?”
庾苌振振有词:“他虽强,可他有你啊,你就是他的弱点,将他绑在这个小地方,难以抽身去解决外面的麻烦,眼下正好需要我这么个帮手。”
这话很大程度上取悦到薛永安,连看庾苌的眼神都变得和蔼起来。
虽然沈春行依旧觉得他有大病。
“再者,我也没让他以命相抵。我只是要一个机会……”庾苌想了想,改口道,“三次机会!”
“我会想尽法子偷袭,他当然可以抵抗。三次后,若我仍失败,是生是死,由你们决定。”
沈春行砸吧砸吧嘴。
实在没啥好劝的了,妥妥的中二少年啊!
薛永安勾唇:“就这么说定了,我给你十次机会。”
庾苌挥动的手臂僵住,愤愤看他眼,大步离去。
瞧不起谁呢!
等走到门外,他使劲一跺脚,心不甘情不愿地留下句话。
“只要我一日没放弃追杀那丫头,六壬城那边,指定不会再派新人来。”
五两银子。
确实不值当跑一趟。
沈春行从未担心过这件事,用胳膊肘捅捅薛永安,幸灾乐祸道:“他咋光盯着你,提都不提老杨啊,你说我要把这事儿告诉老杨,他是不是要倒霉?”
薛永安垂眸,一针见血:“老杨没你那么爱看热闹。”
沈春行反手锤他下,“你不爱看?”
哪回有热闹瞧,她都没落下过他啊。
“爱看。”
薛永安发出低笑声,目光落在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上,心头微微悸动。
然而现实很残酷。
刁氏从堂屋前路过仨回了都,有意无意拿眼神戳他们。
老太太再怎么大气,也只能允许二人说几句悄悄话,但凡敢有肢体接触,今儿必定得横着出去一个。
薛永安:“……”
他可不爱被别人当热闹看!
到最后,俩人也没能说上几句正经事,权当是节日里的放纵,合把一切烦恼抛进梦乡。
待到天明。
新年伊始。
一大早,沈春行便把几个孩子捣鼓起来。
“你这又发的什么疯?”
刁氏从灶房里走出来,手上端着锅汤圆,刚要招呼大伙儿来吃,瞧见大丫头在折腾小老四。
那娃眼睛都没睁开,身上左一件右一件的,花花绿绿,简直没法看。
“拜年去啊。”沈春行理所当然道。
刁氏没好气:“所以我才问你发的什么疯!”
这鬼地方哪来的亲戚走!
总不能是去给小薛拜年吧?人昨儿可就睡在杨一屋里。
沈春行指指墙外,“这不满大街都是人吗?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啊!”
“赶紧打住!”刁氏把锅放到堂屋桌上,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我还不知道你?这话也就能骗骗……”
想了一圈,愣是没想到合适人选。
沈家没蠢人。
如今连小老四都不好糊弄了。
正好瞧见王有才走进来,刁氏朝他努努嘴,“反正肯定骗不到老王。”
王有才满头雾水,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怎么,你们想酿假酒啊?”
沈春行顿时翻个白眼。
老头昨儿喝的怕是假酒!醒了一夜,才开始说胡话!
“左右今儿无事做,闲着也是闲着,跟我走,包你们不会亏。”
这话倒是没毛病。
大家兜里皆是空空如也,出去转一圈,总没法变得更空。
等到吃完汤圆,杨一驾起骡车,几个孩子全窜了上去,刁氏笑骂两句,没有再多管。
大年初一。
且随他们疯去吧。
有小薛这个县令跟着,指定出不了大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