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填刘太医挖的坑,姬杼不仅仅逼着刘太医四处问方子,也叫赵常侍派了人出去在外面问,只是至今都无甚进展。但凡有点儿名气的大夫都找过了,只将苍郁的脉象说出去,便个个摇头说治不了,甚至不考虑亲自诊一诊脉。
姬杼不是没想过直接把人捉来,但那样的话一定会被苍郁发现,她并不是个好糊弄的人,若是发现了同他发火事小,就怕她又伤心。
是以这个时候皇帝陛下也只能微笑着说:“朕自当为阿郁去问一问。”心里却烦恼着下一回苍郁问起了该怎么说,想了又想,最终决定这么愁人的事还是叫赵常侍去费脑子。
“陛下专门来臣妾这里发呆的么?”苍郁逗汤圆玩了一阵,见姬杼一直皱着眉发呆,终于没忍得住:“若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不妨同臣妾说一说,臣妾便是出不得主意,陛下有人可倾诉也比一个人闷着烦好。”
姬杼确实有心事。
伐吴之事早已定下,尚有许多事情要忙,譬如军饷,又譬如主将。国库倒不是没钱,只是伐吴定不会是一朝一夕,长期的巨大耗损,须得考虑到用什么来补充。早朝时元故递了折子,他一直在整理周朝数百年来灾害频发的年份及规律,预测今年将会有影响极大的灾害发生,必然也会影响到财政。
若是真有灾害,顾得了军饷,难免顾不到民生。原本已板上钉钉的伐吴,又陷入了新一轮的僵持,而这一次连姬杼也不得不犹豫。
然而今年也是伐吴的最好时机——吴国皇帝暴毙,几个儿子为了皇位争得你死我活。若再等些时候,难保局势已定,届时再要攻打,可就比现在要麻烦许多,耗费也要高出许多。
姬杼从不对后宫女人说朝廷政事,可苍郁这样一说,他却丝毫顾虑也没有地告诉她了。
也是时候让她知道一些事了,姬杼心想,否则她整日玩物丧志,更加没有当皇后的自觉了。这时他倒没想起汤圆还是自己带进宫的。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苍郁稍稍想了想:“当然是伐吴要紧。且不说元侍郎仅是预测,未必会发生,就算真的要发生,左不过一年半载,地方上开仓放粮,宫里也紧着些,总能熬得过去。何况依着元侍郎的预测,今年还只是灾害最严重的时候,过了今年,以后就不会发生灾害了么?可若是错过了吴国混乱的时候,以后就没有这样好的时机了,伐吴需要的时间定然更长,年年军饷这么耗费着,还要留些钱粮以备不时之需,大周再富庶也熬不起。到时一旦吴国反扑,情况反而更糟糕。”
前世这一年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的灾祸发生,可苍郁不能确定,因为刚入宫那几年她过得最是浑浑噩噩。
“朕也是这么想。只是若决定伐吴,一旦发生了大的灾害,赈灾稍有不及时,又难免有人趁乱作祟。届时便是抽调军队前去平乱,也未必凑得够人。”
苍郁倒没有想到这一层,不过在她看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陛下不是还有玄甲军么?把世族手里的军队都派出去伐吴,倒时也不怕他们暗中使坏。”
“手里有权的世族本就不同意伐吴,叫他们派人去,只怕一心拖后腿,早些败退回朝。”姬杼哼道。
“那不正好借机收拾他们?若真败了,正是削弱世族的好时机。”苍郁不由得很奇怪,姬杼怎地尽说丧气话?他可不是这样的人。从他肯对自己提起朝堂上的事情时起,整个人就不对劲了,他是吃错药了么?
“似乎怎样都难不倒阿郁,阿郁若是男儿身多好。”姬杼却突然一扫方才的沉重模样,赞许地看着苍郁。
原来是故意消遣自己,苍郁心下一松,嗔道:“阿郁若是男儿身,陛下岂不是要夜夜衾枕寒?”
她说得暧昧,姬杼就更不正经:“怎么会呢,若阿郁是男儿身,断袖亦无不可。”
边上的宫人闻言都甚有默契地退了退,尽量离打情骂俏的帝后远一些。
苍郁脸皮不薄,但她着实被姬杼的不要脸震惊了,活了两世的老脸皮也不由得通红。
姬杼自是得意不提。他拥她在怀里,凑在她耳边轻道:“苍森递给朕的伐吴之策,其中怕是没少了阿郁的份吧?”
声音很小,不会叫旁人听见。
苍郁心知他这样问,必是发现了什么,撒谎并不是明智的选择。于是她躲开姬杼视线,也小声:“陛下缘何这样问?”
“苍森行事激进,于人心一事上难免有顾虑不周到之处;那平吴之策却避免了这一点。”姬杼很是理所当然。
“这样大的事,阿兄当然不会自己贸贸然去做,必是问过了苍冢宰,许是苍冢宰润色的呢?”苍郁反驳。
“苍冢宰是会考虑民心的人吗?”姬杼好笑地望着她。
苍郁失语。
苍瑁若是想得到这些,苍氏也不会这样为姬杼忌惮了。
“其实也不是臣妾,幼年时外祖父同朋友喝酒时偶然提及过一些,臣妾一直记得,心想外祖父年长阿兄那么多,必然更有见地,便叫阿兄补进去了。”苍郁不得不承认。
“后宫不得干政,阿郁不会不知道吧?便是不知道,朕记得也提醒过。”姬杼微微眯了眼,冷着脸说道。
“那陛下方才拿来试臣妾的话又是什么?臣妾便是有过错,陛下也是共犯了。”苍郁才不怕他威胁,真要追究还这样亲密地抱她在怀里?这是谈正事的姿态吗?
她耍赖起来,姬杼也拿她没法子。他捏了捏苍郁的鼻子:“小无赖。”
“都是陛下惯的。”她谦虚地说道。
姬杼并没有在长信宫逗留很久,顺了些苍郁新做的点心就走了。自从苍郁受伤醒来,似乎又回到了不曾和他赌气的从前,姬杼心里悬着的地方终于安定下来。
便是再忙,他也每天都要去长信宫坐一坐。他贪恋和她在一起时的感觉,看着鲜活的她忙碌的转悠着,放任她没大没小地顶嘴,有时甚至觉得她若肯一直这样对自己笑,做什么都值得。
同史书上记载的昏君真相似,姬杼默默地想。他喜爱这样的苍郁,有时却也会恨她——恨她令自己产生这样的想法。这不是她的错,她并没有追逐他,要他喜欢她。是他处在这样的位置,不能够任性地爱一个人,却又偏偏想去任性地爱一个人。
还好她并不是真的任性,所谓的任性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小脾气,从不会不顾一切自私自利,胸中格局也并不狭小,他不必面临左右为难的选择。
因为有时候,他竟不知在天下与她之间该选哪一个。
他不能有负姬氏,却也不愿负了她。
回到长庆宫,不多时,赵常侍便送了茶水来。“刚沸的水,底心烫,陛下小心些。”赵常侍说道。
姬杼叫他关上门,没有准许不许放任何人进来;赵常侍依言行之。
将茶盏与底下的茶托分开,露出一块叠得极小的帛片,帛片很薄,打开后竟有寻常帕子那么大。姬杼将帛片放入茶水中浸泡了片刻,继而捞起放在一旁,过了不多时,帛片上便显出字迹来。
是阿忆的手书。姬杼不可思议地看着那短短几行字,若非阿忆从不出错,他几乎不能相信那是真的。
“阿青,你过来。”姬杼鲜少直呼赵常侍的名字,每当他这样做,必是真正遇到了难题。
赵常侍原本站得远远的,听到他的呼唤便走了过来:“陛下有何吩咐?”
“你看看阿忆的信,”姬杼揉着眉间:“实在是荒唐。”
赵常侍拿起那块帛片,只见上面写了一处私宅方位,宅子主人,以及皇帝姨母苍崔氏与其侄儿苍森的私情。他细细看完后对姬杼道:“依小的看来,也算不得太荒唐,此等事情并不少见,陛下若不喜欢,敲打敲打朝议郎即可。”
周朝皇室风气算不得保守,只说姬杼的姑姑,驸马爷都换了三位,面首更是无数,姬杼他爹还曾送面首当生日礼物给她;还有好些更荒唐的事,皇室内部心照不宣,也不怎么管,只不叫外人知道。世族内部乱|伦之事,从来就不少,只要不惹出大事来,素来也不会放在明面上讲。
是以赵常侍如此淡定——就苍崔氏与苍森这一茬,还真算不得大的,连个私生子都没有,还排不上茶余饭后的话题。
“若他是旁的人,朕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姬杼道:“偏他是阿郁兄长,若是叫人知道了,必对阿郁不利。他怎地如此糊涂!世上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他偏偏——!”姬杼气得说不下去:“你去寻朝议郎过来,就说朕寻他商讨伐吴之事,就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