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常侍心里,孤原来这般蠢笨吗?”苍郁冷静地说道:“膳食在呈给陛下前常侍都曾试过,为何常侍还活得好好的?更何况此时此地,害了陛下对孤有什么好处?”
赵常侍面上虽并未露出不敬神色,但说出的话却句句针对苍郁:“苍氏大夫人才来过,若是此时陛下出事,正可推给她;苍氏谋害皇嗣的嫌疑尚未洗脱,如此一来罪加一等。娘娘一心为母亲报仇,未必没有此等打算。”
看来他是从来没有想过要信任她,出了事便想着法子将罪名往她身上套。
不知姬杼是不是也如此,仿佛对她放了心,对她其实仍是一点信任也没有。
若真是他说的这样,一箭双雕倒也不失一个好计策,只是——“常侍以为,孤心中的恨,是这么轻易就能消磨的么?”苍郁冷笑:“在苍氏尝到无权无势的落魄、孤亲眼看着他们如何凄苦至死之前,孤绝不会做出任何会赔上自己的事。并且,常侍仍未回答孤,若是膳食有毒,为何常侍无恙?”
“小的虽猜不出来,但娘娘未必没有别的法子。”赵常侍仍坚持。
再与他争执并无意义,苍郁拿起桌上放着的姬杼的筷子,从每个盘子里各夹了一筷子,当着赵常侍的面咽下去。
赵常侍微微惊愕。
“若有毒,陛下中毒了,孤自然也逃不过。”苍郁淡淡道:“若这样常侍仍然怀疑孤,那就只好等陛下醒来再请常侍查个水落石出。”
两人的对话并没有继续下去,因为刘太医急匆匆地赶到了。太医将姬杼就近安置在苍郁的寝殿,赵常侍本不欲苍郁也跟随进去,然而苍郁很坚持。
“陛下既然在孤这儿出事,孤有责任守候到他醒来为止。”苍郁说道:“且孤在常侍跟前做不了任何手脚,是不是孤的阴谋,常侍也能看得更清楚。”
她语气里并没有任何嘲讽,神色坦然,赵常侍不由得对自己肯定的结论有了些许动摇。
东梢间的隔扇全打开了,苍郁坐在外间,静静地望着里面。
房间里人并不多——皇帝若出了事,在水落石出之前,越少人知道越好,省得引起不必要的动荡。因此她很清晰地看得到里面的每一个人。
赵常侍虽面无表情,仍看得出刻意压制的紧张与忧虑;刘太医则淡定得面上丝毫波动都看不到。他诊脉时的表情好像姬杼只是睡着了似的,慢悠悠地号脉,慢悠悠地查看姬杼的面色,若不是他及时收了手做出要说话的样子,苍郁敢肯定赵常侍一定会催促他。
“谁又纵着陛下偷吃荤食了?”刘太医说话也慢吞吞的:“还好吃得少。我开副药,小赵去叫人取吧。唉,你说你们也不劝着陛下些,又不是小孩子了,还嘴馋。”
苍郁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赵常侍的表情立即就像吞了苍蝇似的。“太医确定么?”他不太确定地追问道:“真不是别的原因?”
“老夫什么时候看错过?”刘太医语气不悦起来:“陛下又不是第一回做这种事,他小时候老夫就见得多了,能弄错?这几年陛下懂得克制了,你可能没见过,可你不能怀疑老夫呀。”
赵常侍默然不吭气了。
居然还是从小就干这种事的惯犯……
苍郁神色无比复杂地望着依旧闭目躺着的姬杼,这件事奇特的发展洗刷了她一直以来对姬杼的印象。便是因为这么狼狈的理由昏迷了,他那表情还是正经庄重得很,一点不会让人想到他干了多么傻缺的事。
嘴馋?真难将这两个字和这个嘴欠的男人联系起来。
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并且似乎除了理智一无是处的人,居然也会嘴馋?
尤其他还明知道自己不能食荤!
“哎呀,老夫一时不慎说漏了嘴,陛下的秘密叫皇后娘娘听去了。”刘太医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话说得随意而冷酷:“小赵,这事你也处理一下吧。”
他的话说得太脱俗,苍郁顿时冷下了脸。且不说名义上她还是皇后,她背后还有苍氏,姬杼都不敢动她,他一介太医敢?还用“处理”两个字!
姬杼的人还真是个个都不简单呐。
赵常侍看她一眼,面有尴尬之色:“娘娘早已知晓,无妨。”
刘太医收拾着看诊器具,啧啧出声:“小赵的幽默感还是这么不长进,老夫给娘娘吓了一跳,想吓吓娘娘找回来,你看你都不配合。”说着他完全不顾苍郁怨愤的眼神,对苍郁道:“荤食是娘娘做的吧?老夫进来时闻到味道了,香是挺香的,可以后若是陛下在,娘娘还是食素吧。娘娘若是紧张陛下,也该知道咱们这位陛下最不能吃荤,偏偏瞧着好吃的就嘴馋熬不住。”
被娘娘吓了一跳,吓吓娘娘找回来……
苍郁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有太医是这么对皇后说话的吗?她紧张姬杼,这又是哪门子的事?他打哪儿看出来的?
她努力抑制着一脚将他踹出去的冲动。姬杼身边的人,说话都这么气死人。
“喝完药,大约再过两个时辰陛下就会醒过来了。不过这几日少不得会发些疹子身子不舒服,上朝是不能了,小赵想法子瞒过去吧。”刘太医刷刷地写完药单,嘱咐赵常侍道。
“大约要几日?”赵常侍紧张地问:“太医也知道,陛下便是发热也会强撑着去上朝,若时日太久,怕不能瞒得过。”
“四五六七日吧,这个真说不准,不晓得陛下究竟偷吃了多少。”刘太医的语气听起来像个市井里骗吃骗喝的庸医,慢说苍郁被惊到,赵常侍也一副极其无语的表情。
姬杼信任这样一个大夫,真的没问题吗?苍郁同情地望了仍旧昏迷的姬杼一眼。
“小赵你一向很有办法的,没多大事。”刘太医宽慰他道:“放轻松。”
看着赵常侍欲哭无泪的表情,苍郁猜他一定轻松不起来。
刘太医一身轻松地走了,东尽间内的气氛却沉重得很。
“常侍说的事,孤没听清,有劳常侍再说一次。”苍郁咬牙切齿地说。
“为了陛下,烦请娘娘扮一回祸水红颜。”赵常侍面色尴尬而诚恳:“先时冤枉了娘娘,是小的罪孽深重,小的甘愿身受任何惩罚。只是娘娘也知道此事之严重,不可轻易叫人知道,不得不再委屈娘娘一次。”
“常侍!孤的名声虽所剩不多,但也不愿丝毫无存!”苍郁几欲抓狂。引诱皇帝不早朝的红颜祸水,这是多大的罪名,他知不知道?先前姬杼强拆宫门的事已经很令她提心吊胆了!
“娘娘只需装出重病的样子即可。”赵常侍已为她想好了。
“皇后病重,苍氏族人必会前来探望,苍氏主爷、大夫人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只要踏入长信宫就能明白真相。何不直言是陛下病重?陛下这么勤奋,累病了也是很正常的吧?”苍郁这话说得有私心。她是不愿装病的,且不说她如今日夜颠倒的习性,好容易能摆脱大夫人一段时日,又将主爷也引进来,绝对得不偿失。
“娘娘如此聪颖,不会不知道陛下连日重病意味着什么。娘娘病了,尚能以陛下的名义不允其他人来探望;陛下病了,却是不能拦任何人的。看在陛下一见娘娘的字条便匆匆赶来的份上,娘娘难道不该帮一帮陛下?”
苍郁想说自己已经还了,然而一想到正如刘太医所说,因为自己嘴馋做了荤食才导致姬杼偷吃病倒,这人情不但没换上,还加重了,不由得无语凝噎。
“那……元贵妃呢?”苍郁想起元千月,心想这个人既得了姬杼的信任,又捏着后宫的大权,比起她这个刚刚才解了禁足的皇后适合多了:“元贵妃比孤不是更合适?比起孤,说陛下宠爱她,相信的人会更多吧?她一定也知道陛下不能食荤,不怕她会泄露出去。”
“要说元贵妃会容许陛下为了她而不去上朝,一定没人会信。”赵常侍直爽得有些伤人:“更何况除了娘娘,宫里还活着的人里,并无人知道陛下这个秘密。”
苍郁听到后面这句,再度觉得不可思议。
元千月居然不知道姬杼的这个秘密?
“常侍没有唬我?陛下都肯做戏让元贵妃救他一命,怎地会瞒着她这件事?”苍郁不太敢信。
“元贵妃当真不知道,小的不敢欺瞒娘娘。”看得出赵常侍略有些无奈。
元千月都不合适,那后宫除了苍郁,当真是没有别的人适合来做这桩事了。
“好吧。”苍郁沮丧得很:“只希望赵常侍看在孤所剩不多的名声的份上,别让孤的名声更糟糕便是。”
都怪姬杼嘴馋!她偷偷瞪了姬杼一眼。可姬杼还昏迷着,根本感受不到她的愤怒。一想到姬杼又要一连数日宿在她这里,而且不仅仅是夜里,连白天也在,她眼前便一阵昏暗。
人情当真不能欠,尤其不能欠姬杼的。她就说姬杼和她是天生的仇敌,前一世毒死了她,这一世她知道防备了,便想着法子折腾她。
一个面对再美艳的女人都能保持清醒和理智的男人,居然会犯嘴馋的毛病,说出去谁会信?
看来祖上真是积了不少“福德”!
“小的尽量。”赵常侍见她肯答应了,松了一口气:“这回委屈了娘娘,往后娘娘若有什么是小的帮得上忙的,小的万死不辞。”
“免了。”苍郁苦着脸:“孤是不敢再欠陛下和陛下身边的人什么了,就当还了这回人情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