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驾到——”两人才坐下,门外却响起了宫人的通传声。
苍郁一脸震惊,崔怜也很是意外,但她瞬间就收起了表露在面上的神色,笑着对苍郁说道:“娘娘还不快些去外面迎接陛下?”
“是……”苍郁这才缓过神,低声道:“陛下怎么突然来了……”
崔怜已走到她身前,替她理了理衣冠,道:“且别管陛下为何而来,娘娘一直这样可不行,快些出去吧。”
说着她先于苍郁走到门前,打开了殿门。
苍郁快步走了出去,却还是晚了,姬杼的依仗已经快行至宣华殿门前。崔怜站在苍郁身后,深深地为苍郁的呆滞折服了,不得不暗中掐了苍郁一把,低声道:“还不快行礼?”
苍郁便立即同她一道福下身去。
姬杼走到苍郁身边,却是先扶起了崔怜,对她说道:“姨母快快平身。上回姨母进宫,朕未能前来,一直心有不安,今日得了空,便即刻赶来了。”
崔怜却依旧低着头,抬袖遮住半张脸:“承蒙陛下记挂,是臣妇之幸,只是先前出了那等事情,臣妇实在无颜面见陛下。”
崔怜是姬杼母亲的远房表妹,因此姬杼唤她一声姨母。宫外面有关苍氏害了皇帝子嗣的流言满天飞,崔怜身为苍氏主母,自然不会不知情。
“姨母千万不可有此想法,宫人私心做的事,与姨母何尤?只可恨宫人一死百了,倒叫姨母受了委屈。”姬杼好言宽慰她。
“陛下如此圣明,是天下之福。”听到姬杼这句话,崔怜这才肯抬起头来,感激地对姬杼说道。
“殿外寒冷,还请陛下与母亲入殿内细说。”苍郁微微笑着。眼前两人一个比一个更会装,若她不知道便罢了,可惜偏偏心里很清楚。三个人没有一个是真心的,却都装作最真心的样子,苍郁觉得有点恶心,连自己一起。
“梓童说得是。”姬杼道:“姨母请。”
“臣妇谢过陛下。”崔怜又行过礼,这才跟在姬杼与苍郁身后重新踏入了宣华殿。
无论崔怜原先想对苍郁说什么,姬杼这一来,便什么也说不得了,只与姬杼草草聊了些如何保持身体康健的诀窍,不多时便要告辞离去。
姬杼挽留道:“姨母鲜少入宫,何不多留片刻?梓童先前受了委屈,想必正想着姨母,姨母不若多陪梓童说说话。”
崔怜本就是来寻苍郁说话的,应付了他许久,正等着他这句话。哪知姬杼说完了,竟依旧坐在苍郁身边,还将手掌盖在苍郁的手背上,以这般亲昵的姿势望着崔怜,一点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崔怜的话哪里是能说给姬杼说的?只是姬杼开口留她,她不好谢绝,只能又坐了会,与苍郁说了好些如何伺候好皇帝陛下的虚言。两人本不是母女,能说的话很少;便是亲母女,也未必能当着皇帝的面说想说的话。
大夫人就在面前,苍郁无论如何也须得保持笑容,不多时脸就有些酸了,急切盼着大夫人再次告辞。
幸好大夫人不负她所望,很快又对姬杼说自己不得不离去。这一次姬杼总算没有再坚持留她,只是嘱咐她可多多入宫,便放她走了。
送走了大夫人,苍郁随姬杼回到宣华殿东次间,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扮傻子也不容易。
姬杼这一搅局,大夫人短期内大概都不会想入宫了,她这边许多事便可安安稳稳地继续下去。
“臣妾谢过陛下。”她对姬杼一向没什么诚意,这句话却堪称是她这辈子最有诚意的一句。
姬杼看着她眼里的感激,径自在榻上坐下:“朕正待用膳,得了皇后的信连筷子也未动便匆匆赶来,皇后的感谢只有这样?”
长庆宫午膳才摆上,便有长信宫人求见,递了苍郁亲笔信,上面只四个字:救命,速来。
“皇后一向不惧死,朕还以为是多严重的事,原来不过是姨母入宫了,皇后存心耍朕?”姬杼自觉被苍郁耍了,憋了一肚子气,关上门就开始算账。在大夫人面前亲亲热热地喊梓童,人走了立即恢复原形。
苍郁早被那一声声“梓童”激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见他恢复正常,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更加舒坦了。
“这……一言难尽。臣妾也还未用膳,陛下若不嫌弃,不知肯不肯屈尊在长信宫用午膳?”说实话,苍郁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他会来,只是想着横竖少不了一块肉不如试一试,哪知道他不止来了,还来得这么快,倒叫她大吃一惊。
人情欠下了,总是要还的。
“区区一顿饭便想换了朕的人情么?”姬杼很不满,天子的大驾光临这么不值钱?
“臣妾亲自下厨,礼轻情意重,不知够不够还陛下这份人情?”苍郁也没有旁的东西可以拿来还了。因历经了一世而知道的那些事是她仅有的依靠,自是不能拿出来的;别的他又不缺,拿来也无用。
“朕对皇后不该知道的事更感兴趣。”
她怕什么,姬杼偏说什么,这人当真天生与她就是死对头。
“臣妾虽感激陛下,然而天机并非想知道便能知道的,还望陛□□谅。”苍郁当然不会如他所愿,委婉推却。
姬杼与她相处久了,也逐渐了解她固执得有些傻气的脾气,若她不想说,他怎样威胁都无用。因此他并未太纠结——横竖以后有的是时间和机会收拾她。
“既然如此,朕就勉强接受皇后的提议罢。”姬杼即使心里不甘愿,但做了这样的决定,就没有再继续纠缠,脸色也并没有很不高兴。
长信宫有私厨,等苍郁忙活了一个时辰呈了膳食上来,姬杼立即就变脸了。
他面前一盘盘的俱是素菜,苍郁倒好,面前俱是荤菜。
其实苍郁素菜做得不差,样子也好看,然而同荤菜摆在一起,色香味无论如何也要矮了一头。更可恶的是,苍郁的荤菜闻起来香得很,对饿了一中午的姬杼简直是天大的折磨。
“皇后做的是素膳?”皇帝心里居然抱着苍郁心存一丝良知的期望。
“不啊,是荤的。”苍郁一口否决了他的期待。
皇帝陛下很不高兴地摔了筷子:“皇后逗朕玩?”
苍郁觉得姬杼这人莫名其妙:“臣妾可是很用心地为陛下做的菜,陛下尝一尝便知。臣妾是知恩图报的人,怎会逗陛下玩呢?陛下贵为天子,也该讲讲道理吧。”
“皇后既然知恩图报,理当陪朕吃素才是,为何叫朕看到这些荤食?”姬杼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嘴馋了。
“因为臣妾喜欢吃啊。”苍郁耐心地为他解答:“知恩图报也该讲个心甘情愿吧,臣妾虽有心陪陛下食素,可臣妾习惯吃荤……”
姬杼横了她一眼:“皇后,朕送了那么大一个人情——”
“那请陛下先用膳吧,臣妾重新去做些菜。”苍郁乖乖地认了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人情果然不是好欠的。
姬杼这才满意点头。
苍郁懒得自己做了——许久未动筋骨,加上反正自己吃,随便吃吃也没关系,就命宫人去替自己做了几个菜。
等她吩咐好了回转到殿内,隔着墙却听到赵常侍大喊:“快传太医!”
他的话尚未落音,张常侍便从里面跑了出来,苍郁心里一个咯噔,连忙冲了进去,只见姬杼倒在榻上,面色苍白,双目紧闭。便是烧着炭,冬日的皇宫也不能像春天那般暖和,姬杼额上却未能止住冷汗。
“陛下怎么了?”她急切地问道,目光却下意识地扫向桌上的膳食。姬杼面前的菜有动过的痕迹,显然他是吃了少许的。
显而易见,姬杼是中毒了。尽管她是有毒死姬杼的心思,可那是扳倒苍氏大宗以后的打算,并不是当前最紧要的计划。难能有事符合她的心意,却合得这么不凑巧。
有人要害她!苍郁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是她疏忽了,竟然因为是自己动手做的菜,便全然无防备。
赵常侍正为姬杼擦着汗,忽听苍郁说道:“有劳常侍去外面传一句话,要长庆宫人将长信宫人全都看管起来。陛下兴许是中了毒,长信宫人俱有嫌疑,莫让凶手逃了。”
苍郁说完,见赵常侍双眸射出冷光,似是不信任她的模样。
“便是孤有嫌疑,横竖孤如今逃不掉,常侍不认为阻住其他人更紧急么?”苍郁无奈说道,没想到自己在赵常侍眼中这么不值得相信。
除了姓苍,到现在为止她似乎没有做过对不住姬杼的事情吧?连姬杼都没那么防备她了。
“请娘娘宽恕小的僭越,今日是娘娘主动提出要陛下在此用膳,并力劝陛下接受。”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在太医抵达之前,小的绝不会离开陛下一步;也希望娘娘莫要离开小的视线,长信宫如今在长庆宫掌控之下,娘娘有任何不合时宜的举动都可能会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