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能令人发疯的就是等待。
盲目的、没有任何讯息的等待,连问询一下要等多久都不可以。
只能等着,心急火燎地等着,任因期待而起的热情化为无情的灼烧。
“什么时辰了?”陈美人倚着殿门前的廊柱,问身边的宫人。
“快到子时了……”那宫人低着头,小声地说:“主子还是去里面等吧,夜里有寒气……”
到这个时辰还没来,多半是不会来的了,陈美人心里清楚得很。只是不来便罢,连差个人通传也不肯,究竟是有多不把她放在心上?
白日里一声声“阿媚”唤得那么缠绵,情话说得无比动听,令她当了真,以为陛下的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个小角落是属于她的。
陈美人咬着唇,用力瞪着眼,逼退眼眶中的泪滴。
她突然转身,大步向殿内走去,珠帘缠住了她的步摇,她狠了心一把拽下来。那绳子并不牢固,珠子叮叮咚咚地散了一地,一旁的宫人却不敢上前去收拾。
长秋宫内,元千月靠坐在软枕上,指尖银光微闪,引着丝线灵活地在手中织金锦上穿梭。
“娘娘,时候不早了,还是先歇息吧。”钱嬷嬷看她裁制衣物看了一晚上,担心她累着自己,加重病情,不由劝道。
“就快好了。”元千月垂着眸子,目光只在手中衣物上:“再过不久,天气该转凉了,陛下也该添衣物了。”
“娘娘……”钱嬷嬷不知该如何劝她了。自家娘娘的痴情长秋宫无人不看在眼里,偏偏最该看到的那个人看不到。
元千月病了两个多月,姬杼只在一开始来过,并且只不过坐了片刻就同皇后一起离去,当天下午还纵着皇后来夺了权。简直难以想象这个男人先前对她有多好!这么久的恩情,说变脸就变脸,翻书也没有这样快的。
“嬷嬷一定觉得本宫很傻,是不是?”元千月双眸十分专注地盯着正在缝制的衣物,随口问道。
“恕老奴直言,确实如此。”钱嬷嬷跟在元千月身边也有好些年了,知道怎样说话不会冒犯她。
“苍芸在的那三年,本宫也是如此,那时候嬷嬷可不是这么想的。”元千月微微笑道:“本宫还记得当时嬷嬷说本宫须得挨住寂苦才有出头之日,三年本宫都熬过来了,如今才两个月,怎地嬷嬷反倒坐不住了?”
“这怎么能一样呢?”钱嬷嬷反驳道,接下来的话却说不出口。那三年是从无宠到盛宠,如今却是盛宠从失宠,这两个阶段男人对女人是不一样的;失了宠的宫妃仅仅依靠满腔的情与爱已无法生存,更多依靠的是算计,此时感情反倒是障碍。
“没有什么不一样。”元千月缝好了一只袖子,将衣裳举起来看:“从始至终都是一样的,陛下没有变,本宫也没有变。”
钱嬷嬷有些恨铁不成钢:“娘娘,男人和女人可不一样。男人贪新鲜,一旦不新鲜了就腻味了,您可不能死心眼呀。您仔细想想,您病了这么久,陛下可曾再来过?可曾派人来探望过?娘娘,这些事老奴见得多了,不是吓唬您呐。”
“可陛下从未贪过本宫的新鲜,又何来腻味之说?”元千月说道,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本宫相信陛下会再次踏进长秋宫,本宫的尊荣亦不会变,嬷嬷若是不信,只管看着就好。”
她将缝了一半的衣服叠好,平平整整地放进衣柜里,伸了个懒腰,问道:“嬷嬷,今夜陛下临幸何人?”
能缠着陛下听那种琴声,自然是为了侍寝,大约已经得手了吧?
钱嬷嬷撇撇嘴:“还能是谁,长信宫那位能放陛下出来?听说本是要去长宁宫月室殿,可咱们的皇后娘娘声称病了,将陛下半路截走了。”
“只会使这种手段么?”元千月有些失望:“倒是本宫高看了她。终归不是苍芸,若是苍芸,哪里屑于使这些手段?”
“娘娘,您这话说得怎么像个不相干的人似的?”钱嬷嬷不满道:“她若像先皇后那样厉害,对您有什么好处?”
“至少不会觉得太无趣。”元千月眼中流露出厌倦的情绪:“无趣的人和事已经够多了。”
“陛下为什么会来这里?”苍郁惊讶地问推醒她的沈嬷嬷:“夜里不是说翻了陈美人的牌子?”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总之陛下自己要来,就没有往外推的道理。”沈嬷嬷道。
今夜苍郁睡得早,梦都做了一半,突然来人通传说姬杼要临幸长信宫,她才迷瞪着睡眼被嬷嬷和宫女们从床上拽起来穿衣梳妆,半睡半醒地被人扶着,在宫门前翘首等待姬杼的大驾光临。
来传话的是赵常侍,他一见到苍郁就吃惊地说道:“娘娘身体不适,怎地出来了?”
苍郁觉得他的话莫名其妙:“孤好好的,并没有任何不适,常侍此话怎讲?”
赵常侍疑道:“方才娘娘不是差了宫人去长庆宫传讯,说身体不适,想见陛下?”
一群人这才弄明白皇帝怎么突然要来。苍郁斜眼看了看沈嬷嬷和李嬷嬷,沈嬷嬷和李嬷嬷俱是面面相觑。皇帝要来当然是好事,可被人暗中算计就是大事了。
尤其姬杼最讨厌人家骗他。
谁那么大胆子,敢算计到苍氏头上?
沈嬷嬷问道:“那名宫人是什么模样,常侍可还记得?实是娘娘身体康健,长信宫也并未遣人去过长庆宫,此事只怕有古怪。”
赵常侍为难地说:“那人看来是普通宫女打扮,只在长庆宫门前寻人传的话,夜里看不分明,倒没想到不是皇后宫里的。”
“那便请常侍快去回过陛下,孤身体无恙。翻了的牌子不可放回去,以免乱了后宫规矩,陛下原该去月室殿,便还是去月室殿吧。”苍郁说道,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沈嬷嬷心道皇帝每月只该来两回,这都两个月一日不拉地歇在长信宫了,还有什么规矩可讲。只是苍郁说得也没错,先皇后在世时便因为不管那些规矩才被朝臣弹劾,皇后与妃子抢着侍寝这件事传出去并不好听,难免又起风波。于是她说道:“娘娘说的是,老奴与赵常侍一同去长庆宫,向陛下解释这件事吧。”
“不必劳烦嬷嬷,”赵常侍道:“陛下想必正在路上,小的去同陛下解释即可。”
沈嬷嬷倒是担心长信宫不去个人,显得不够诚意:“这可怎么好意思,还是老奴亲去一趟吧。”
“无妨。”赵常侍道:“娘娘虽然无恙,夜里一直站在外面也不好,还请先回殿内吧。”
“有劳常侍了。”沈嬷嬷道。
吹了一阵子夜风,又得知有人冒充长信宫宫人,苍郁睡意再浓也醒了。她与沈嬷嬷及李嬷嬷一起坐在中殿等赵常侍回话,并着讨论到底谁这么大胆,敢冒长信宫的名。
“先皇后在世时便因专宠而招致朝中大臣弹劾,”沈嬷嬷道:“若是今夜的事情传出去,被人恶意歪曲,只怕娘娘也避不过。”
“弹劾便弹劾吧,也不是多大不了的事。”苍郁满不在乎:“苍氏权倾朝野,谁还能翻腾出风浪来?”
她心里倒是期望有人闹出点动静,给苍氏找点麻烦,闹得越大越好。
“娘娘此言差矣,如今言官势盛,一点鸡皮蒜毛的小事也能闹得人尽皆知,苍氏虽不惧这些人,然而如非必要,何须再添麻烦?”沈嬷嬷责备地看了她一眼:“娘娘身负苍氏之名,享着苍氏为娘娘挣来的荣华富贵,也该晓得报答恩情,为苍氏排忧解难才是。”
苍郁装作乖顺的样子,问道:“以嬷嬷看来,苍郁当如何做才好?”
“陛下今夜不来便罢,今夜若是执意要来,娘娘须得闭门不出,恳求陛下前往月室殿。”沈嬷嬷道。
苍郁闻言长舒了一口气。连续侍寝两个月也是够了,整夜都没法睡,姬杼再来,她这一世只怕更短命。“可嬷嬷不是说,陛下来了不能往外推?”她无辜地揪着沈嬷嬷的小辫子。
“陛下自己要来和被骗来可不一样。”
“哦。那陛下连续两个月歇在长信宫,先时我也听嬷嬷的,说了些劝陛下雨露均沾的话做做样子,可陛下从来也没听过。”苍郁问道:“若是陛下不听我的该怎么办?”
“娘娘宫门紧闭,陛下还能破门而入不成?”沈嬷嬷道:“你只放心晓之以理便是,陛下不是那般胡闹的人。”
苍郁看着她笃定的样子,想想姬杼此人虽然喜怒无常又阴阳怪气,倒也确实没做过很出格的事,便也没有继续疑惑。
看着险些被拆掉的宫门,和那个双手负在身后悠闲地站在众人中间的男人,苍郁决定再也不信沈嬷嬷了。
不是胡闹的人?
赵常侍说陛下执意要来长信宫,叫苍郁仍旧等御驾光临,苍郁便听了沈嬷嬷的话,闭紧了长信宫的大门,声泪俱下地恳请他去长宁宫月室殿。
然而这个男人是怎么反应的呢?
赵常侍在门外为难地传话:“陛下说娘娘若执意不肯见他,今夜便是拆了这扇门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