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杼说要拆门。
苍郁看着沈嬷嬷,征求她的意见。沈嬷嬷坚决地说:“昔日先皇后在世时,陛下未做过这种事,应当只是说说而已……”
这边正在说,门那边赵常侍又开口了:“娘娘还是开门罢,若仍旧不开,小的就得即刻去寻人了。”
苍郁又看了看沈嬷嬷,沈嬷嬷仍旧是摇头。
于是两边继续僵持着。不知过了多久,宫门外突然传来许多人齐整的脚步声,沈嬷嬷的脸色立即变了。
脚步声在宫门前停了下来。只听有人喊了一声“拆”,大门上顿时传来沉重的撞击声。
“嬷嬷,”苍郁整个人都惊呆了:“陛下这是真要拆门……。”
她简直无法相信,姬杼居然真干得出来这种事。前一世他可从没干过这种事?他到底是想干嘛?
沈嬷嬷脸色更加不好看,却也只能无奈大喊:“别拆了,我们开门!”
外面的人却没有停手的打算,又是一声撞击,整扇门都颤抖了起来。
“快、快把门打开!”沈嬷嬷大声道,见识如她也被姬杼这完全不按套路来的一招整得快崩溃了。
这事明天要是传出去,苍郁这个皇后还能有什么名声?苍氏又会背上什么骂名?只怕长信宫数百年来都没见过这么荒唐的事。
不仅门内的人目瞪口呆,门外的人也没好到哪里去。在皇宫里呆了这么久,只听说过女人们想尽各种法子吸引陛下临幸她们,从没听过关上门不让陛下进去,更想像不到陛下非要进去乃至于要破门而入的。
临时被喊来的人们一头雾水,仅知道要撞开这道门,对门开以后的事情全然不知。好事者一看黑着一张脸的陛下要用这种抄家的架势进入中宫,已在暗搓搓地揣测皇后娘娘是不是犯了什么事要遭发落了。
在他们不得不撞第三次之前,那道死死闭着的门终于开了,雍容华贵却一脸凄楚的皇后娘娘与长信宫一众宫人正站在门后。皇后娘娘碎步走到皇帝面前,福下身去,用软软糯糯的声音说道:“臣妾见过陛下。”
她身后的宫人俱是一张哭丧脸,令得人们更加坚信进宫不过数月的皇后娘娘要倒霉了。
哪知方才还板着脸的皇帝面上立时如雨过天晴,愉悦无比地快步上前扶起她,长臂一揽便将她圈在怀里,当身边的数十个人完全不存在一般亲昵地说道:“朕原本以为拆掉长信宫宫门也见不到阿郁了,阿郁肯见朕,朕心甚悦。”
苦工们目瞪口呆。
苍郁也目瞪口呆。
一声“阿郁”,再看那腻死人的笑容,苍郁一个寒颤,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陛下……”她羞怯地看了一眼四周,身子挣了挣:“这里有许多人看着……”
“谁敢看,朕叫人抠了他的眼睛。……阿郁害羞起来可爱极了。”姬杼低笑道。
这根本不是重点!不看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夜里看不清他的动作,苍郁还来不及反应,一声惊呼,双脚已然凌空,整个人被他打横抱在怀里。
苍郁全身僵硬,手足无措。他不坏好意的笑脸离她一寸不到,彼此的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尽管上辈子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可那是每一对夫妻都避不过的。而今天这么亲昵的事,活了两辈子的苍郁还是头一经历,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到了脸上,烫得大约能蒸个蛋。
她不过是不让他进宫门,他就打算让她永远也没脸见人了吗?
从此周朝史上大约再也找不到一个比她更不庄重的皇后了吧!没人会觉得皇帝陛下太轻浮——皇帝陛下平时多稳重啊,就在她这儿轻浮,必是她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还以为开了门就能逃过一劫了,哪里知道姬杼会这么狠!
慢说她,就连沈嬷嬷都觉得此情此景不忍直视。小夫妻之间亲昵不算什么,可没见过这么当着几十个人的面亲昵的,而且双方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和皇后,威严何存呐?
以后就是想收拾那些行为轻浮的宫妃也没脸了,脊梁骨都要被人戳烂。
“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让开路,让陛下进去?”沈嬷嬷喝斥身后的宫人。她见场面已不可挽回,只能尽快让这两个扎眼的人消失在外人面前。
长信宫的宫人立即慌慌张张地让开了一条道。
苍郁浑身僵硬地被姬杼抱进了宣华殿的西尽间,一直到他将她安放在床上后许久,还没缓过神来。
“阿郁是受宠若惊了么?”姬杼打趣地说道。
此时西尽间里除了他们两个空无一人,连伺候更衣的宫女也被嬷嬷遣走了——今晚姬杼好像打定了主意跟她对着干似的,没一个行动在预期之中,她生怕他做出更胡闹的事落入旁人眼里,这样一来苍郁的名声也就毁得差不多了。
皇后是天下之母,后宫表率,这般烟视媚行怎么能行?
苍氏不怕找不到下一个适合的人选,然而肯定不会像这次这么顺利了,大夫人也会疑心她办事不利。
“陛下一定要臣妾说出此时的感受么?”苍郁方才出了一身冷汗,此时只觉全身都凉飕飕的,整个人仍沉浸在不敢相信的情绪里,哆嗦着搓了搓手臂。
苍郁忍不住又打了个哆嗦:“那臣妾就实话实说了……好似被雷劈了一般。”还有半句她不敢说:恶心得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被憎恶的人这样亲密地接触还不能逃离,那感觉真的很恶心。
她偷偷地去瞧姬杼的脸色,幸灾乐祸地发现他的表情也像被雷劈了一般。
姬杼适应性比她强得多,很快就面无表情了:“皇后每天都有找死的新花样,朕震惊得很。”
“陛下每天都有整死臣妾的新花样,臣妾也震惊得很。”苍郁也面无表情地应对。想想他都干了些什么事,她就没脸再出门了。
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苍郁都不曾真正经历过从少女蜕变为女人的爱情,对男女之间的亲热只感到羞怯和耻辱。
在没有人的地方,再伪装就没了意义。姬杼闹了一宿也累了,看苍郁像霜打过的茄子一样蔫蔫的,一肚子火散得一干二净,舒坦得很。
“速为朕更衣,朕要歇了。”他往床前一站,伸开双臂。
苍郁怎么会碰他?说句没人会信的话,他们两个同床共枕两个月,到现在都还是清白的。
苍郁便低头从他手下绕过,打算去喊宫女进来。
“皇后连伺候朕更衣都不愿?”姬杼冷冷道。
“臣妾不会。”苍郁理直气壮得很心虚。
“伺候朕令皇后很委屈?”姬杼根本不信她的鬼话:“出卖朕的喜好和行踪给后宫的妃子,叫他们缠住朕,皇后是打的什么主意?”
想想白天那两段琴音,姬杼整个脸都是铁青的,在旁人看来兴许是尚可入耳,对他有如魔音贯耳。
叫人一查,才知消息是从苍郁这儿泄露的。他的喜好苍芸知道,沈嬷嬷自然也能知道;然而他的行踪,她又是如何探知的?前去清风阁不过是临时起意,可他前脚才到,陈美人后脚就抱着琴跟上来了。
这是最匪夷所思的地方。她总能知道一些旁人不可能知道的事情,且根本查不出来她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赵常侍最擅长打探消息,可他所有的本事都在她身上毫无作用。
她一个毫无背景的孤女,如何能知道苍氏都不可能知道的事情?
“臣妾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苍郁装傻道。
姬杼说的事情确实是她干的,但她不会傻到承认。姬杼想做出专宠她的样子笼络苍氏,也好顺了他们特意找一个像苍芸的人来做皇后的意,好教他们在西南一事上出力,他是如意了,可她呢?
跟毒死自己的人共享一张床还能睡得安稳,这种事情她可做不到。姬杼在的夜里,她几乎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两个月下来她都快疯了,恨不得西南的事快些完结,姬杼快些利用完她快些滚蛋。
可惜这些话她不能直说,否则哪里需要这么曲折?
然而西南的事是不会那么轻易被解决的。
因为苍氏派去的人是苍森。
前世时,有一回苍森为她带了别国的玉露茶来教她如何饮用,抬手时露出了腕上触目惊心的疤痕。
“你手上的疤是怎么回事?”苍郁惊道。那伤痕看起来不是很新,却也并不久。
苍森淡淡扫了一眼,道:“在西南受了伤。”
“你何时去了西南?”苍郁大骇:“听闻那边曾有叛乱,莫不是……”
苍森低头看那伤疤,唇角扯起一抹嘲讽的笑容:“挡了某些人的路,某些人便在大伯跟前力荐臣下去平乱,想趁乱杀了臣下。可惜臣下命大,令他们失望了。”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表情,那样的声音……他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仿佛能听到他背后利刃劈下的风声,兵刃相交时铿锵而尖锐的碰撞声——他变成了一个像刀锋一样冷冰冰的人,令苍郁不明所以地胆寒起来。
苍森误解了她脸色的苍白,冲她温和一笑:“娘娘不必担心,再艰难的处境,臣下总能逃出生天。娘娘且看,臣下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
有人想借刀杀人令苍森消失,当然不会让他这么快解决掉西南的事。
可再彻夜无眠下去,她真的会疯掉。元贵妃一直病着指望不上,所以才找上了上一世晋升最快的陈美人和梅昭仪,假装无意地透露了一点消息给她们,指望她们能把姬杼拽到她们床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