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陛下?”陈美人唤了好几声,才唤回姬杼不知望向哪里的目光。
“陛下可喜欢妾身的《溪山琴况》?”陈美人撒娇地抱着他的手臂,歪着头俏皮地问道,高高的发髻上插着一支四蝶金步摇,头稍有动作,垂在发间额间的薄金片便轻灵地晃动起来,极是俏皮可爱。
“尚可。”姬杼微笑道,将她揽在怀里。
陈美人眸中喜色难掩,娇嗔道:“那陛下是不是要赏妾身呀?”
“阿媚想要什么?”姬杼看来心情很愉悦,很好说话的样子。
他对女人从来不小气。陈美人心花怒放,脸上却表现出怨尤的样子,白嫩的小手柔柔地搭上他的手背:“陛下许久没去过妾身的月室殿了……”
“今晚朕就临幸月室殿吧。”姬杼痛快地说:“冷落阿媚这么久,是朕的不是,阿媚是不是怨朕了?”
“妾身哪敢怨您啊?”陈美人面容戚戚:“陛下能记着妾身,妾身就很知足了。可是陛下这些日子眼里只有娘娘,若不是今日偶然相遇,只怕陛下就忘了妾身呢。”
“朕怎么会忘了阿媚呢……”姬杼摩挲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捏了一把她的小蛮腰:“宫里再也寻不出另一个人像阿媚这样腰肢细软了……”
陈美人含羞带怯地低下头去。她今日穿着淡黄的高腰襦裙,衬得容貌更加娇艳;裙子领口放得低,外面罩上一件薄纱大袖,隐隐约约地露出胸前半片诱人□□来。
她这一低头,便引得姬杼的视线也随之向下滑去,落在那小小的心机上。
陈美人素来得意自己的身材,不是她夸口,宫里当真寻不出一个别的女人腰肢比她细,胸前又比她大的。
“陛下看哪里呢?”她像云彩一般轻轻脱出他的怀抱,躲开他试图挽留的手,站在窗前又娇羞又得意地看着他。
“在看可餐秀色。”姬杼笑得邪气,起身向她走去。
陈美人旋身向后退了几步,步摇上的金片翩飞如蝶,娇笑道:“陛下说什么,妾身愚笨,听不懂呢。”
“那就让朕好好教教阿媚。”姬杼大步上前,堵住她的去路,将她圈在墙壁与手臂之间。
“陛下要怎么教阿媚?”陈美人长睫扑闪如蝶翼,又添几分媚色。
“阿媚离朕近一些,朕才说与阿媚听……”姬杼低下头,双唇即将落在她脸上。
冷不防亭外传来一声惊呼:“哎呀,嫔妾来得当真不巧,陛下和妹妹都在呢。”
双唇落势停住,姬杼与陈美人双双侧过头去,只见一袭掐腰紫裙的梅昭仪宫扇掩口,一手扶着门框,一副不知道是该进来还是退出去的尴尬模样。
可那眼里的得色是怎么也掩不住。
陈美人好事被扰,顿时银牙暗咬,只是当着姬杼的面不好表现出来——姬杼最恨争风吃醋,就是心里快要把梅昭仪撕碎了,也决不能表露在脸上。
姬杼松开手,站直了,对梅昭仪笑道:“阿欣怎么也来了?”
“嫔妾见过昭仪姐姐。”陈美人不甘不愿地福了福身。
“妹妹起来吧。”梅昭仪虚虚扶了她一把,立即站到了姬杼身边,倚着他道:“今日天气晴好,妾身想出来散散步,走到山下听见了《溪山琴况》,弹得极好,想着是陛下喜欢的曲子,这才上来看看。只不知是陛下弹奏的,还是妹妹在献艺呢?”
陈美人几乎要把她那做作的笑脸瞪出个窟窿来,唇角还不得不挂着笑。她不由得暗恨自己做什么要用弹琴的法子,虽是得了陛下欢心,却也招来了不该来的人。
“妹妹献丑了。”她勉强维持住虚假的笑容。
“妹妹多才多艺,姐姐自愧弗如呢。”梅昭仪赞叹道,又望向姬杼:“这般好时光,又巧遇陛下和妹妹,令嫔妾也想奏乐助兴呢。嫔妾不才,在家中时也学过一点《溪山琴况》,不知陛下和妹妹是否肯赏脸一听?”
“阿欣也会这曲么?不若一试。”姬杼颇感兴趣地说道。
“是啊。”陈美人强撑着笑容赞同姬杼:“姐姐不妨也以一曲助兴。”
琴声乍起,正缓缓浮动的小舟停了下来。
元千月将半个身子探了出去,侧耳倾听,不过片刻,她便摇着头回到了船舱里:“间杂繁促,不谐律吕,浅俗之乐,糟蹋了这首曲子,比之先前更不能入耳。同一个人不会差这么多,当是另外一个琴艺一般的人所奏。——陛下似乎遇到麻烦了。”
钱嬷嬷不解:“老奴愚钝,还请娘娘细说。娘娘为何听了一段琴音就说陛下遇到了麻烦?”
元千月望着琴声传来的方向,缓缓道:“陛下看着易接近,却鲜少让人知道自己的喜好。《溪山琴况》一曲,虽是陛下心中所爱,可这宫里除了本宫和先皇后,其他人应当不知道,否则寿辰宫宴时演奏此曲的当不知凡几。今日之前,嬷嬷何曾在宫宴上听过此曲?”
钱嬷嬷道:“似乎从前并未听过此曲。只是……这与麻烦又有何关系?”
元千月解释道:“清风阁风景虽独好,但上去的路陡峭难行,又不可由人抬着上去,只能自己攀爬,素日少见宫妃前去;本宫之所以喜欢那里,便是因为人少清净。可今日接连有两名宫妃不辞辛劳上了去,又有闲情凌风拨弦,若不是早早盯上了陛下,怎会如此?可她们也不想想,陛下若想让人陪着,何苦选在清风阁。”
钱嬷嬷恍然大悟,附和道:“那些蠢物,连娘娘一根发丝也比不上。”
“她们是很蠢,连被有心之人利用也不自知。”元千月叹了一口气:“只是委屈了陛下,他素来对琴艺挑剔得很,却偏偏从不肯责备女人,只怕不得不听完这样糟糕的琴曲,也不知他如何熬得下去。”
那被她称之为浅俗之乐的琴音仍在继续,元千月皱了皱眉,道:“往湖中心去一些。”
太液池沿着湖边种了许多睡莲和杨柳,寻常妃子都只在湖畔设坐赏景,可元千月却叫宫人将船划向了什么也没有的湖中间。
“娘娘,此处无景可赏,又不便登岸,还是往湖边一些吧。”钱嬷嬷怕水,元千月却不肯让别的人跟着,只乘着这一叶扁舟。风雅倒是风雅了,到底不安全呐,何况元千月还病着。
“听本宫的便是。”元千月少有地语气严厉,不容辩驳:“停在湖心即可,本宫要静静地待一会儿。”
她走出船舱,静静地站着,远远望向那翠绿山间清雅的双层亭子。
“外面风大,娘娘还是进来吧,可别加重了病况。”钱嬷嬷担心地说。
“嬷嬷让我一个人呆着吧。”她头也不回,慢声说道:“本宫心里自有分寸。”
灯笼被一只只取下来点亮,继而一只只挂回去,没多久,宫殿在越来越暗的黄昏里明亮起来。
陈美人沐浴完,用珍藏的波斯玫瑰露擦了身子,穿上熏了半日的衣裙,手肘挂上香囊,放下水袖藏住。额间是用掺了香料的花钿,脚上小巧的鞋子也在镂空的鞋跟里藏了香粉,力求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暗藏芳香。
待天暗得什么也看不见了,陈美人才打扮好。宫女忙着在床帐四角挂上新制的香囊,那些香囊散出淡而魅惑的香气,在静谧的夜里格外容易被捕捉到。
她得意地回想着白天的事。梅昭仪那点本事,竟然也敢在她面前卖弄,陛下倒是给面子没说琴艺太差,可但凡有耳朵的人都听得出她琴艺有多烂,想必只是近日抱佛脚练了一番。
后来梅昭仪也问陛下讨赏,陛下只赏了一柄玉如意,足见陛下心里亮堂着。心思活络有什么用,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只叫自己丢脸。
只恨新进宫没多久的皇后苍氏,竟然和先皇后那般相似,引得陛下如今鲜少临幸其他人,教她这样费劲才能让陛下驻足。清漪园那么大,清风阁建在哪里不好,偏要建得那么高,可累死个人。
原本苍芸死了,后宫不知多少人松了一口气——苍芸霸道不讲理,偏陛下就喜欢她那样的,他若是临幸别的宫妃,她必定会大闹一场,以至于有很长一段时间陛下不曾踏入过别的宫室。
可惜再受宠有什么用,苍氏权势再盛又有什么用,肚皮不争气,便是苍氏也压不住朝中众人非议。后来苍氏大夫人无奈入宫劝导苍芸,后宫才摆脱了那死气沉沉的模样。
好在上天有眼,早早地收了这祸水。虽然后来又冒出来个元千月,可元千月识相得多,从不敢任陛下专宠。
哪知苍氏又送了个长得与苍芸极像的苍郁进来,连独揽后宫的习性都相似,哪个不恨?偏偏能与之抗争的元千月是个不济事的,竟然一病数月,连后宫理事之权也保不住。
如今,但看自己的机遇了。陈美人垂下眸子,揽着铜镜仔细地瞧着镜中美人的姿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