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容走后,那石修一日好似一日,竟能下床活动,只是他手脚酸软,再也不可能横刀立马,上阵杀敌了,他心下黯然,每日坐在虎贲营门口,怔怔发呆,喃喃道:“从今往后,我便是一个废人了,若不是为了她,我何必活着呢?”他的手中,有一封书,上面的字端庄娟秀,这是玉容写来的。
原来,玉容随着李澄,一路向东,只觉山凄凄,水愁愁,风沙幽咽,想起那些日和耿恭骑一匹马,并行在旷野之内,虽然杀机四起,但那种甜蜜,那份安稳,却是一生一世中,从未有过的,不禁泪水涟涟。李澄是一粗汉,见到公主坠泪,不禁慌了神,不知如何安慰。走了几日,已至陇西。李澄在山的一侧,挑了一静处,搭了两间茅房,相距二十余米。他又花了一天时间,骑着马儿,到集市上买来日用百货,又想到公主乃女儿身,便买了一些脂粉、眉笔等妆品,还买了笔墨纸砚等文雅之物。在山中,李澄倒是过得十分惬意,终日走马练刀,打熬气力。那玉容却愁眉不展,思念耿恭,情到深处,自是寂寞。这日,忽然想到石修,不知他病情如何,遂提笔写了一信,信中绝口不提耿恭,交与李澄,托人相寄。
石修伤感万分,想起与玉容共在陇西的时光,言笑晏晏,有时偷偷看她一眼,心里竟似吃了糖一般甜蜜。可这些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又过得几日,石修又有了些气力,可以走更远的路,遂到花园中,望着惨绿愁红,又不禁想起,玉容曾在花间默默忧伤,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蕴含着她的哀戚。
正想着,忽听到花间传来一阵嘿嘿冷笑声,石修一惊,道:“谁?”缓缓走出一人,身形长大,道:“石修,你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为何心里总是想着别人的妻子呢?”
石修浑身一震,抬眼看去,却是窦宪,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不禁气恼道:“窦宪,公主乃金枝玉叶,你能娶到她,当是前世修来的福份,为何不珍惜她?”
窦宪嘻嘻笑道:“你怎知我不珍惜她?哼,珍惜她的人,多了去了,你不是也珍惜她吗?”
“你……”石修站了起来,双眼喷出火来。
窦宪向前一步:“怎么了?难道我说错了吗?你有本事,来打我啊,你不是有耿恭撑腰吗?”
石修握紧拳头,咬得牙吱吱响,若在以前,他早就和窦宪斗在一起了。他喘息了片刻,道:“窦宪,你不怀好意地躲在这里,不会是来找我说话的吧。”
窦宪笑道:“正是有事相求,还请兄弟帮忙。”
“谁是你兄弟?我虽不才,却不与豺狼为伍!”
窦宪竟也不不生气,从怀中掏出一物,抛了过去,道:“石修,你帮我将这东西,放到耿恭帐中!”
石修不接,那物撞在他身上,弹了出去,又掉落在地。他一看,却是一个大木偶,面目狰狞,手持木剑,甚是恐怖,突然想起前几个月,范羌、杨晏发现的那个木人,恍然大悟,厉声道:“原来是你!你究竟想干什么!”
窦宪冷冷道:“你究竟做不做?哼,恐怕此事由不得你!”他又从怀中掏出一物,晃了晃,道:“看看你和窦妃做的好事吧,白纸黑字,可是抵不得赖,你若不做,恐怕明日,洛阳都会传颂着坚守疏勒的大汉勇士的风流韵事,嘿嘿,虎贲营可就风光无限了,就是耿恭,也会增色不少!”
“你!”石修心中一震,嘶鸣着扑了上去,想夺窦宪手中的布帛,可他哪有力气?身形一窜,便“啪”地一声,从空中掉落,他狠狠瞪着窦宪,咬牙道:“要我谋害兄弟,就算我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我石修也不会去干!”
窦宪将布帛藏于怀内,一脸阴森,道:“倘若我派人去陇西,杀了玉容,你待如何?”
石修只觉脑袋“嗡”地一响,瞬间炸开了,心如刀割,泪水滚落出来,颤声道:“你、你、你……公主可是你的妻子,你、你也敢下手?”
窦宪恶狠狠道:“宁可我负天下,不可天下负我!妻子又如何?玉容随着耿恭,共骑一匹马,跋涉千里,孤男寡女,哼,背地里还不知做出多少对不起我的事。回了洛阳,也不归家,在耿府一住数日,又随李澄去了陇西,这种贱人,丢我窦家脸,令我颜面无存,杀了她又怎么样!”
石修急忙辩道:“公主不是那种人!”
窦宪嘿嘿笑道:“你倒是她的红颜知己!石修,你到底干不干?”
石修一愣,竟难以回答。窦宪很不耐烦,道:“石修,干与不干,悉听尊便!”说完,转身离去,消失在百花之间。
石修呆在原地,全身颤抖,心里乱成一团:“我、我究竟干不干?干了,我又怎么对得起哥哥;不干,公主岂不惨遭毒手?唉,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会这般艰难?倘若那时被蛇一口咬死,岂不一了百了,该有多好!”一时之间,千百念头,俱在胸间徘徊,却不知所从。那个木偶,卧在地上,冷冷望着长空,又似乎在无尽地嘲笑石修的胆小。
不知过了多久,天慢慢变黑,前路变得茫然。石修眼泪滚滚而下,长叹一声,喃喃道:“哥哥,对不起了!哥哥,为了玉容,我、我、我终究负你了……弟来世,再来报你……”他猛地捡起木偶,塞入胸间,辩了辩去路,迈开灌满了铅似的双腿,踉踉跄跄,往回走去。黑沉沉的天空俯视下来,仿佛都在质问:“石修,你为什么要那么做?”石修心如刀割,泪水滚滚而下。
不过几里路,却仿佛一生中最远的距离,石修走了两个时辰,方到了虎贲营。一名御林军见了,大喜道:“石将军,你终于回来了,耿将军、范将军、杨将军四处找你,焦急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