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恭叹了一声,看到玉容雪白的手上,划着横七坚八的印痕,又粗又长,甚是心疼,低声道:“玉容,跟着我,你受苦了。你、你快回宫去吧!”
玉容眼一红:“耿大哥,你这是赶我走吗?皇宫虽好,却是一座地牢。母后走了,皇帝哥哥讨厌我,天天骂我,在那里,多呆一秒,也是十分难受!”顿了顿,又道:“耿大哥,这辈子,我都不会离开你了。”说完,满脸通红,嘤地一声,躲在耿恭怀里。
如此过了半个月,在玉容的精心照料下,耿恭的伤慢慢痊愈,头也不痛了,只是浑身无力,连拿剑的气力也没有。
这日,阳光灿烂,风轻云淡,玉容辞别耿恭,独自采药。耿恭送至屋外,望着玉容逐渐消失的身影,心中黯然。
这些天,耿恭想了许多,战事无情,马娟、如嫣、吴猛、李敢……一个个离去,令他痛不欲生。窦固的话不时在耳边响起,他有时想道,这些年迭冒矢尘,东征西讨,忠心耿耿,伤病累累,却成了一枚棋子,令他疑惑不解。当年雄心壮志,少年时便欲如卫青、霍去病般,立不世之功,为什么突然便颓废萎靡了……
耿恭叹息着,胸口宛如压了一块巨石,难以呼吸。他凝望庭前绿影摇曳,怔怔发呆。时光易逝,不知不觉,日渐西斜,已是下午时光,而玉容尚未归来,耿恭心中不安,焦急地走来走去,又过了几个时辰,仍未见玉容回来。他再也忍耐不住,急忙返身回屋,取来剑,气喘吁吁往外便走。
风呼呼吹着,卷起枯草,打着旋儿飘舞。耿恭才走得几步,忽听“啊”地一声尖叫,正是玉容的声音,耿恭大惊,叫道:“玉容,玉容……”可风声阵阵,天地寂寂,哪有一丝回应?
耿恭心念一动,转身往隘口奔去。原来,茂陵地貌,形似漏斗,唯有一条出口。耿恭奔至,刚刚站定,便见三个皂衣大汉,颧骨突出,腰间佩刀,押着玉容,匆匆而来。玉容手中,还捧着刚采来的草药,她紧紧抱住,生怕掉了,樱唇紧紧抿着,脸上无一丝惧色。
耿恭隐在路旁,待他们经过,用尽全力,跳了出来,忽地一剑,已将一人刺倒,再刺第二剑时,一大汉抽刀挡住,耿恭虎口一振,差点扭不稳剑。他大怒,喝道:“你们是谁?光天化日,竟敢掳人,莫非没有王法吗?”
玉容这时满是惊惧,叫道:“耿大哥,你、你别过来,我、我没事的……”
两名大汉相视一笑,一人道:“耿将军,我们奉旨行事,请你让开!”
“奉旨行事?”耿恭一惊,心想:“难道他们是皇上派来的?皇上不喜欢玉容,将他关在大将军府,这一去,又不知会受什么折磨!”当下举剑道:“我不管你们奉不奉旨,反正今日,你们休想将公主带走!”
大汉哈哈笑道:“耿将军,你的大名,天下无不知晓,在下也很是佩服,请你让开,我们不为难你,否则,哼!”他脸一收,陡生出一丝杀气。
另一人扶起倒在地上的大汉,叫道:“兄弟,耿恭刺伤了三弟,如今又违抗圣旨,还跟他啰嗦什么!反正,马将军……”
“住嘴!”那大汉厉声道。
耿恭心如明镜,缓缓道:“马将军要你们带走公主时,将我一并杀掉,是不是?”
大汉抱着刀,嘿嘿冷笑。
耿恭叹道:“看来今日,你们非要带走公主?”
“没错!”
“好!那就看我的剑答不答应!”耿恭大喝!他的声音,虽然有些虚弱,但毕竟久经沙场,当然充满了腾腾杀气!
剑闪过,刀光起,刀剑相交,耿恭不禁一颤。虽在平时,纵千军万马,亦不放在心上,何况这三人?可是,他的伤未全愈,混身无力,如何能敌?剑都差点磕飞!首个
大汉笑道:“耿将军,你受伤了,若在平时,我们岂敢和你交手?你今日是斗不过我们,再劝一言,你住手罢!”
玉容眼中含泪,凄声道:“耿大哥,你、你走吧……皇帝哥哥虽然待我不好,可是,他不会杀我的,我、我、我……”她突然脸上泛起一团红云,甚是羞涩,又低头瞧了瞧腹部。
耿恭如何肯放手?咬紧牙,挥动剑,如疾风暴雨般!大汉吓了一跳,没想到耿恭大伤之下,剑势竟如此凌厉,当下凝住心神,只想用刀磕飞耿恭的剑。可是,耿恭的剑如一只聪明的狐狸,如何能碰到?“啊”地一声,大汉中剑,捂着肩惨叫,还是耿恭见他义气,下手偏了几分,不然早就一剑洞穿咽喉!
耿恭嘿嘿笑着,脸上泛起一股寒意,凛凛生威!另一名大汉突然手一翻,掌中已有多了一把短刀,抵在玉容咽喉,森然道:“耿恭,放下剑,不然我杀了她!”
耿恭一震,道:“你竟敢对公主无礼!”
“皇上令我们带回公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此而已!”
“你!”
大汉手上用劲,一丝猩红的血从娇嫩的肌肤中渗出,如一团美丽的梅花!耿恭啊地一声,抛下剑,道:“你们究竟要怎么样!”
大汉飞起一脚,将耿恭踢翻在地,又迅速拨出长刀,往耿恭身上一斩,一阵剧痛,耿恭的手臂被砍了一道深深的口子,血登时喷了出来。
玉容哭道:“耿大哥!”
那大汉抛下玉容,提手又是一刀,耿恭忍痛一滚,避开这一刀。然而,这大汉如何肯罢休,又提刀跟了上来,正欲一刀杀了耿恭。忽听玉容一些怒叱:“再不住手!我就死在这里!”大汉一愣,回头瞧去,玉容手执长刀,横在颈中,一脸决然!
玉容缓缓道:“我死之后,皇帝哥哥岂会放过你们!”大汉一惊。玉容又道:“你们放了耿大哥,我随你们去洛阳!”
肩受伤的大汉道:“二弟,公主说得对!我们为富贵而来,岂可惹来杀身这祸?耿恭也是一条好汉,何必杀他?”
大汉低头思索了一回,道:“好,耿恭,老子今天饶你一命!”说完,提腿踢去,正踢在耿恭的伤腿上,伤口迸裂,痛如刀割,血如泉涌,耿恭心中痛苦,咬牙忍住,绝望地望着玉容。
玉容凄然道:“耿大哥,我离开洛阳,以为要一辈子,才能找到你,没想到这么快,你就来了。和你在一起后,我以为会是一辈子,没想到这么快,我就要走。我到洛阳,不会是一辈子。耿大哥,你要好好活着,活着,才有希望,总有一天,我会来找你,那时,便是一辈子!”玉容说完这番话,满是泪痕的脸上,嫣红嫣红。
耿恭一震,喃喃道:“活着,才有希望,才有希望……”
大汉嘿嘿笑道:“耿恭,你得公主垂爱,却也值得了,尚有何话说!”又对着玉容道:“公主,时候不早了,走吧!”
玉容眼中悲痛,道:“容我再说一句!”她缓缓走到耿恭身旁,扶着耿恭坐起,道:“耿大哥,你、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等着我回来……”耿恭茫然,虎目含泪。顿了一顿,凑在耿恭耳边,轻轻道:“耿大哥,这一别,天涯海角,倘我、我怀有你子,望请夫君为他取名……”玉容很是害羞,说到后面,不闻其声了。
耿恭一愣,又是感动又是心痛!自己尚未出世,父亲耿广早已去世,如今儿子又如自己一般!耿恭不假思索道:“想我耿家,忠于王事,此心不二!纵皇上寡恩,我耿家岂能不忠?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又闻溥之而横溥四海,玉容,倘若你生有一子,便叫耿溥。”略略一思,又道:“我子耿溥,当学伯父耿秉,不要再像我一样!”
玉容嘤嘤撄泣道:“不,耿大哥,你是大汉英雄,我们的儿子,也要像你一样,纵横沙场,做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说完,玉容掩着脸起身,随着那三人,消失在茂陵的山水之中……
耿恭浑身是伤,郁郁不已。世事无情,皆如刀剑,竟将这东汉的一代名将,摧残得遍体鳞伤!耿恭躺着,一动不动,只是怔怔望着天,感受泥土的冰寒刺骨……狂风忽起,黑雨滂沱!击打着繁华宫阙,也鞭笞着茅屋草舍。明日的太阳,仍会照耀着大汉江山的恢宏,只物是人非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