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固一脸不悦,刘张忽然明白几分,沉吟道:“在下正为此事而来。近来军中皆议,王康遇刺一案,皇上为着马家、耿家,对将军不假颜色,毫不留情。时过境迁,皇上羽翼若丰,恐将军重蹈先帝时楚王荆谋逆之案!”
“楚王荆谋逆之案”,这几个字如同炸雷,窦固心中高高筑起的城墙轰然倒塌。他霍然而起,杀气腾腾道:“这话是谁人讲的?本将要将他碎尸万段!”
刘张吓了一跳,叹息道:“将军,不但军中,便是民间,也有这话。谣言止于智者,这等传闻,原不足为道,将军不必挂怀。”
窦固嘶声喘气,恨恨而已,心想:“我不负天下,天下早已负我!那年我放弃平定西域的大好时机,毅然回军,拥立皇上,皇上才有今日。一片忠心,日月可知,奈何世人念念不忘楚王荆、广陵王英谋逆一案,难道我窦氏永远都是叛臣贼子吗?哼,霍光废昌邑王刘贺,而立宣帝刘询,后世皆称其为忠臣,章帝由我而立,我废了他,再立东海王政,谁说我不能留下千古美名?”
窦固恨恨不已,眼露凶光,刘张倒有些害怕,往后退了一步。窦固突然一字一顿道:“本将欲仿光武帝秋射,遍召天下诸王,在洛阳之东,校阅全军,扬我大汉之威,此事是否可行?”古时秋射便是阅兵,一般在秋季举行,或为炫武,或为夸功,或为扬威……
刘张一愣:“光武帝统一天下之后,在洛阳之东,举行秋射,乃全国盛事,世人称颂,而后有云台二十八将。此后天下粗定,国泰民安,再未举行。如今皇上初登大位,国无喜事,将军怎么突然有此想法?”
“此事究竟可不可为?”
刘张略略一思,便知窦固好大喜功,与其说扬大汉之威,不如说扬窦氏之威,遂慨然道:“将军燕然勒石,一仗令匈奴远遁塞外几千里,即便卫青、霍去病,也颇有不及!此等功勋,可与天地同寿,与日月争辉。然将军素来谦逊,窦氏之威,不出洛阳。因此,正宜大举秋射,扬我军威,令天下知我大汉强盛,知将军威名!”
窦固哈哈大笑:“刘将军快人快语,甚合吾意!甚合吾意!来人,给刘将军倒酒!”进来一个绝色女子,捧了一樽酒,微微一倾,倒满一杯。刘张紧紧盯着,口水都流了出来。窦固有些不悦,轻咳一声,道:“刘将军前来,究有何事?”
刘张吓了一跳,神色张惶,吱唔了一下,道:“窦将军,在下跟您,已有数年,在下待将军如何,将军该心如明镜,一清二楚了。”
窦固讶异:“刘将军智谋过人,当年若非你极力劝阻本将回军,驱走东海王政,本将焉有今日?刘将军不必顾虑,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将军,敝府人口增多,府房狭窄,难以安居,正思扩占,苦无良地,恰左侧有一花园,十分广大,将军可否帮忙?”
窦固不解:“你出钱购买便可,这有什么难的!”
刘张脸有难色:“将军,这花园的主人,却是长公主,在下登门去谈,却被撵了出来。”
窦固猛然醒悟:“那花园,可是叫御景园?”
“正是!将军莫非去过?”
窦固摇摇头:“没去过,倒听说过。长公主出生时,先帝龙颜大悦,择了一地,用了十余年,建成了一座花园,赐给长公主,里面的奇山异石、飞禽走兽、名草贵树不计其数,长公主定然不肯给你!”
“窦将军,念在下追随您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否屈尊到长公主那,替我美言数句。再高的价,在下也愿意出。”
窦固嘿嘿冷笑:“刘将军,你好大的胃口!先帝御赐给长公主的花园,你也敢夺!长公主乃金枝玉叶,她又岂会稀罕你那点钱?”
刘张不禁黯然失色。窦固见了,心想:“以后还需刘张效力,可不能绝了他的念头。”遂道:“刘将军,此事从长计议,若有机会,本将自会替你说话,何必忧心?”
刘张大喜,说了几句客套话,拜谢而去。
无尽的夜,层层叠叠,包裹着尘世。刚才的一场风雨,洗尽了尘埃,却又拂落了多少繁花。章帝凭窗而立,凝视着浓浓的黑夜,心神不宁。早朝,他听着百官上奏,随口处理,得心应手,毫无差错。这些年来的韬光养晦,早将自己磨砺得无往不利。然而,散朝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大司马、大将军窦固忽然出列,奏请在春天举行一场秋射。仿佛一滴水掉入沸腾的油锅,文武百官沸腾了,力陈利弊。然而,到了最后,无非都是一致同意。他望着侃侃而谈的窦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几年前,正是窦固,突然回军,将自己扶上皇帝的宝座。而现在,这个意气风发的大司马、大将军变得多么陌生与可怕!
“皇上,您深夜召微臣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正想着,背后突然响起说话声,一字一顿,无比坚毅,饱经风霜,章帝猛然回头,看到耿恭垂手而立,不禁欣慰:“耿都尉,你来了。来,过来看,风雨过后的夜,黑得像墨一样,无穷无尽,看不到头。”
“皇上,再黑的夜,终会天明!您书法冠绝天下,黑如墨,正适合您一挥而尽!”
章帝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耿恭的肩:“耿都尉,朕知你武艺高强,没想到你还这么会说话!这些天来,你早朝不至,朕都听不到你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