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禾下了楼梯,行至客厅,突然收住脚步。
有雨声,淅淅沥沥。
瓢泼般的雨水,毫无预兆地从天而降,敲打在窗棂上。
窗外,却月色依旧。
月光染着些赤色,如触角一般,诡异地伸向屋内。
风禾突然发现,她不能动了。
她心间却只有一个念头:
下着大雨的时候……天上为什么还会有月亮?
雨声渐大。
如同这雨和月分立于两个世界,又在她面前汇聚交织。
几乎在瞬间,一道黑影阻隔了她的视线,假面上的嘴无声地裂开,有手往她身前一探。
他来了!
在那枯槁的手即将触到胸前玉琮的一瞬,风禾终于激发出身体中的灵能,急急向后退去。
黑影没料到此变化,动作先是一滞。
假面上的神情竟是有着片刻的疑惑——他颇有些不解,面前这小妖,究竟如何能跳出他以月魄和龙神之力共同设下牢笼。
只因她戴着神的遗蜕吗?
十步之外,化身少女的妖精只穿着件不起眼的棉裙,鬓发胡乱地贴在脸上,眸中带着忧色,神情终究有些慌张。
呵,只不过是活得久了些而已……
他愣神的片刻,风禾已退至窗前。
她衣衫凌乱,胸口起伏,这一番突变让她心神不宁,毕竟自己已有数千年,没有打过架了……
身后,狂乱的雨拍打在玻璃上,犹如密密麻麻的鼓点。
自蟾宫而来的光,不可思议地穿透了细密的雨,赤色愈加浓烈。
风禾凝神调息。
雨幕之后的远方,似乎还有电视里的音乐传来,伴随着机械女声波澜不惊地播报着新闻。
而面前的黑影,似乎在准备着下一次的进攻。
这一幕,充满着说不出离奇与诡谲。
到底是谁?
黑影并没有给她机会思考,他抬手,墨色的斗篷滑向躯干,露出佝偻如骨架的手。
下一秒,烧焦的枯手中,出现一道圣洁的白光。
果然是月魄。
他飞身上前时,手中的白光渐渐凝聚成型,寒芒乍现,带着不可悖逆的威严。
她认得,那是一柄剑。
相传是赤帝为贺常羲女神诞下十二月所制,被珍藏于卫海琼宫之中,风禾曾有幸得见一次。
数千年前,嫦娥仙子曾持此剑,在月轮中翩翩起舞。
那时,美人如玉,衣袂如虹,只冰镜之中,与清冷剑光交融,那是如何惊鸿的一曲。
而今,再见神器,竟然被掌握在如此一只手中。
实在令她有些愤怒。
身着棉裙的少女腾空而起,她身轻如燕,身手矫捷攀附着屋梁,裙摆在空气中微微漾开,露出修长雪白的小腿,却不带丝毫旖旎。
她只是在毫无技巧地迎敌而上。
黑影自恃圣物在手,并未退却半分。
却只见那娇小柔白的身躯翩然向前。
一手撑着廊柱,另一手向前攻去,葱白的手指结出一个法印,带着滚滚威能,竟将他释出的剑意压回去了。
居然是佛印。
黑影大骇,将剑横于胸前,大声念道:“破!”
枯槁的手连同圣洁的剑光,从风禾生前一并消失,转眼出现在她身后几步。
风禾有些吃惊。
她挥挥手,金色的法印飘然地散去,才悠然转身,看到假面黑影半跪在地上,似乎正大口喘着粗气。
这“神术·破空”如今竟然成了大路货?
“你是谁?究竟为何而来?”风禾厉声问道。
这世界变得如此陌生,比起战胜对方,她更想寻求一个答案。
“尔,不需要知道。”假面黑影喘息着开口,声音十分古怪。
他迎着探寻的目光缓缓地站起,又将月魄凝于身前,指着风禾,道:“交出神蜕,饶尔一命。”
风禾不为所动,她清楚,这黑影在拖延时间。
破空之术极为精妙高深,原本非尊神不可触碰,相较之下,祁安是从玉琮之中汲取了尊神伟力,才能使得轻松些,眼前这黑影……
应该是以月力为倚仗。
所以前日月力最盛之时,他才选择了去无忘涯,阴差阳错盗得了东海之主的权柄。
如今,月力已然减退,他的功力想来是不如从前。
不对,龙神权柄之中神印的威能,不知他利用了几分。
风禾想到此处,瞬间身形微动。
果然,她耳边几缕发丝悠然落地,但还好,玉琮仍安然贴着她的胸口。
“倒是躲得快。”黑影似是咬着牙。
今日伊始,月力将会退散,这是目前夺得神蜕最好的一次机会。
“过奖。”风禾语气淡淡地,眸中却染上一层冷意,随口问道,“你要神蜕作何用?”
与祁安所说的并不一样,刚才,这黑影身上是有杀气的,若是她刚才再慢上哪怕一瞬,那柄神剑今日就得偿饮血了。
不过,既能使出月魄,又能驾驭琼宫中的神剑,来者,定是常羲女神一脉无疑。
她微微弓起身体,调整着呼吸与脉搏,冷然提防着黑影的下一次进攻。
师父说过,不得轻敌。
当然,如果能问出些什么,就更好了。
“与尔无关!”
黑影转身又是一击,月芒清冷,将她方才倚靠的屋柱轻而易举地斩断了。
在他眼中,身法诡异的妖精已跃至门口,屋外,风雨雷电一应大作,透过彩色玻璃花窗印在她的面庞之上,颜色妖冶。
她才是地狱里走出的恶神!
黑影跟着追过来,他借力蹬了断裂的柱身一脚,整根梁柱瞬时爆开成了两段,斜斜倒下,将昨日乔贞贞用餐那方桌子砸了个稀巴烂。
风雨之中,老宅似有轻轻地晃动,发出几声悲鸣。
风禾是真的怒了。
她的生活……
这方美好图卷上,出现了一道无法修补裂痕。
原本她还想将此人留下好好问话的,现在看来,能给他留个全尸已然是她大发慈悲。
不过,别弄脏了这地方。
她闪身来到屋外,果然,风雨只在这片院子之上倾注。
远处,城市的霓虹依然运转如常,近处,有孩童嬉戏人声犬吠,这方天地好似被隔绝,又没完全脱出。
原来又是结界啊。
黑影再度骇然。
那妖精,竟轻飘飘地从这屋子中出去了,他方才以常羲月魄和龙神之力再加上所挟持社神之灵——三重神力构筑的牢笼并未困住她半分。
他没来得及去想她用了什么法术,只觉得自己突然无法呼吸。
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掐着他的脖颈在地板上拖行,行至大门处,才让他喘息片刻。
不对,这声音……是在开门?
下一秒,有风雨伴着窒息感一并袭来,那双手,又拖着他来到了前院的满地泥泞里。
尔后,那力量压着他的头,让他跪伏在横流的泥水之中。
十步开外,是一道陌生的气息。
黑影挣扎着抬头,只见那妖精赤着双足,蜻蜓点水般立在篱笆之上,狂乱的雨从头上淋下,却未染她分毫。
她脑后,青丝纷扬涌动,在电光的照耀下,甚至有一瞬的全白,衬得那五官……
不!那五官,无法看清!
刺痛袭来,灼热滚烫的液体将视线完全遮蔽。
黑影觉得自己的眼瞎了。
不可侵犯,不可直视。
他匍匐在地上,战栗着,声音喑哑而惊怒:
“破空…踏虚…祀归…你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