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小宝思来想去,为求谨慎,不知是不是智多星吴用的害人毒计,还是以“寒露帝姬”所赠带着体香的荷花汗巾蒙了面,只露出两个眼睛来,然后猛地砸门。
三声过后,合桌而睡的店小二吃了一惊,猛地起身,半晌犹在梦里,说话含糊不清询问道:
“是谁在敲门?”
韦小宝大笑道:
“老爷我半夜饿了,来你家酒楼散财,快些起来,迎接老爷我。”
那小二听了再度倒头再睡,嘴里咒骂道:
“笑话,哪里来的撮鸟,白天不来,夜里不来,关门上板,封火洗灶,你却搅扰我了,端的可笑,去别处罗唣好了,我家酒楼此时不做酒食的勾当,去去去。”
一时间那小二鼾声再起,韦小宝再砸店门,结果那店小二翻身皱眉,一脸怒色,对着门口喊道:
“入你老娘,哪里来的村鸟,竟敢来搅扰老爷我睡觉,说了几次了,此刻勾栏瓦舍还有花酒,我家不做买卖,你去那边。”
韦小宝清了清嗓子喝令道:
“小二啊,莫不识得老爷,吃酒是假,见你家主人才是真,我与你家主人乃是熟识,快快把你家主人请来,我与他有要紧话要说。”
店小二把头蒙在被子里,只露出嘴巴烦躁道:
“滚,你这村鸟,只说怪话,我家主人在东京城里并无亲眷好友,你少来蒙我,快滚。”
“该是外面吃醉了酒的醉汉,来我这里消遣,这里不是耍处,休要惊动了我家主人,教你有命来,无命去,一身骨肉只能做了牛肉包子,快滚,莫再撒泼。”
韦小宝听后也不生气,还不相饶,这一趟夜路怎会白走一回,再猛敲了一阵,那店小二只当是醉汉闹事,闭目再睡,根本不管。
韦小宝又大喝一声:
“小二啊,我真是你家的主人亲友,从山东那边一路投来的,你若再不开门,我便一把火点了你家鸟店,顿时烧作白地。”
店小二自然不惧,只是听到了从山东一路投来的,不觉一惊,掀起被子看向门外小心询问道:
“你山东哪里的?”
韦小宝信口胡诌道:
“哈哈,自然是山东济州府来的。”
店小二闻言又愣了一下,自语道:
“山东济州?莫不是梁山泊附近的济州?是哪个头领来了?”
韦小宝再猛砸店门道:
“快些!快些!见后再说,莫再纠结!”
店小二不敢托大,哪敢耽误,立时从桌上跳了下来,托着油灯,去了后院找人。
良久之后,韦小宝就从门缝里看到一个好汉领着三个火家(手下)把前堂点的如同白昼一般,亲自打开了房门。
还未曾开口说话,韦小宝抢身进来,盯着三笑酒店主人上下打量。
看那为首之人,巾帻缠头,身穿短衫,脚着一双精靴,身材长大,貌相魁宏,双拳骨脸,三叉黄须,此人正是梁山泊第九十二头领旱地忽律朱贵,只把头来顺着灯火去看韦小宝,不由得一惊:
哪里来的做公的?深夜至此,还用妇女汗巾蒙面,莫不是吃醉了酒?
韦小宝一眼看出来旱地忽律朱贵,但是逗弄心起,不等眼前汉子说话,抢先威吓道:
“哎呀呀!好大胆的梁山贼寇啊!不知道东京做公的极多,老爷我早就盯上尔等,今夜特来拿你!”
“借尔等的项上人头,成全我一身富贵!水泊草寇!天威降至,还不束手就擒等到几时?”
旱地忽律朱贵左右的三个火家登时大惊无比,五官挤做了一团,本都睡意正浓呢,这一下全部惊的清醒过来,如睁眼的罗汉,上前快步要来捉了韦小宝,登时结果了他的性命,将精肉片为子,肥肉煎油点灯。
可旱地忽律朱贵果然真好汉,虽不知道对方是韦小宝,但听了面色不不改,双手摊开拦住左右,唱个喏,恭敬笑道:
“官老爷莫要耍笑了,东京乃天子治下,太平盛世,做公的极多,到处贴着梁山魁首晁盖、智多星吴用、豹子头林冲等辈的画像,如何敢来这里送死呢!”
“老爷你该是吃醉了酒,拿我等百姓寻乐子,夜已经深了,还请老爷回去吧,莫要耽误明日官衙画卯啊。”
“哈哈哈哈!老爷我是在逗你等耍笑呢。”
韦小宝刚才故意耍诈试探,为求真伪,看店中火家反应,断定他们必然是梁山泊贼寇,确认无二之后,端的自在起来。
又恐别的什么人看到三笑酒楼开门点火,还当是正在做酒食的勾当,便走到墙角,放下两个条凳,兀自坐了下来,大喇喇地说笑道:
“尔等既然不是梁山贼寇,那便伺候老爷我吃饭食,那小二快些关了房门,只点一盏油灯,那茶博士(小二)端来凉茶,店主人前来与我说话啊!”
那三个火家哪里见过韦小宝这等怪人啊,说这等怪话啊,明明不曾见过他,却表现的熟识的紧,纷纷看向旱地忽律朱贵拿主意。
旱地忽律朱贵也是丈二高的金刚摸不到头脑,不知韦小宝来了更不知他的是何用意。
若是在别处,只叫韦小宝竖着进来,没命出去,精肉做了人肉包子。
可这里毕竟是天子脚下,不敢妄动,那人穿的又是官服,只能暂时虚与委蛇,慢慢的试探,便对左右火家命令道:
“尔等还不赶紧按官老爷所言行事,等到几时。”
三个火家一个关门,一个吹灯,只留了一盏灯,放在韦小宝跟前,店内再度昏暗起来,再有一人去给韦小宝奉茶去了。
旱地忽律朱贵则亲自试试韦小宝的成色,大着胆子,面不改色,笑意盈盈,坐定韦小宝对面,笑着试探道:
“官老爷在上,莫不是皇城司的大老爷?”
韦小宝愣了一下看着自己穿的黄门袍服不觉一愣:
“你可真是好厉害的汉子,一眼便知,我这穿的可是黄门袍服,你如何一眼看穿?”
旱地忽律见韦小宝实诚,也坦言说道:
“常言道这酒楼做的不仅是酒食买卖,更是人情生意,南来北往的客人,都不敢怠慢!”
“尤其是在天子的脚下,哪个都惹不起,一个不小心,便吃罪了贵人,小人又是店主人该记得各路神仙,恰如眼前的老爷,虽穿的是黄门服饰,可是露出了马脚,这才让小人识破。”
韦小宝盯着旱地忽律朱贵疑惑道:
“怪哉,我蒙着面,如何露出马脚?”
旱地忽律朱贵指着韦小宝脚上靴子大笑道:
“这位老爷莫惊,适才进来时,小人看到老爷穿的乃是金丝雁翎靴,该是皇城司的官吏老爷,再看你长身体健,腰细膀阔,腰跨长剑,该是皇城司的武官,小人若是猜中,老爷莫怪,若是猜错,只当是耍笑一回。”
韦小宝对着眼前旱地忽律朱贵点头道:
“阁下好眼力,在下正是皇城司的公人。”
“哎呀呀!”
旱地忽律朱贵故作吃惊道:
“老爷您该是吃醉了酒吧?看你穿黄门袍服,带着女子汗巾,又是皇城司人,听闻皇城司新来的皇城司使韦小宝大人也是严厉紧俏的汉子,眼里揉不得沙子!”
“治下皇城司乃东京第一好的衙门,只为老百姓做主,老爷切莫在此耽搁,明早贪睡耽误画卯,老爷您也吃罪不起啊,还望早归才是。”
韦小宝不急说出来此的缘由,继续逗他一逗:
“韦小宝算个什么东西,老爷我是属螃蟹的,在皇城司横着走,哪个敢惹,就是明日夜里画卯,又有何惧呢。”
旱地忽律朱贵也没有想到此人竟然说出如此大话,那韦小宝是他们的真正首领,顿时听了惊出一声冷汗,拱手求道:
“老爷在上,此间不是耍处(不要开玩笑),皇城司老爷莫不是深夜来此消遣我等?”
“此话若是让韦皇城使听到了,不割我等耳朵啊?你快些走,大老爷不怕,小人却胆寒,千万,千万。”
韦小宝只是偷笑,也不回话,朗声喝道:
“老爷我出了一身臭汗,茶博士快些上茶!”
旱地忽律朱贵早已猜到眼前汉子不是来敲诈勒索就是察觉到了什么,定是个硬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轻轻敲了三下茶桌,回头喝道:
“茶博士,还不快些上茶!”
茶博士这才端着茶壶,只拿了一个茶杯而来,放在韦小宝前,转身离去时对着旱地忽律朱贵点头示意,茶壶中早已下了蒙汗药,只要韦小宝喝了,少时便能麻翻了他,除此祸胎。
如此细节,怎会逃出韦小宝的眼睛,当即大喇喇的倒了一杯,一手掀起了汗巾,一手端杯喝起了茶,旱地忽律朱贵心中耻笑道:
门前大路朝天边,你不去走,我这小店乃是地狱门,你却偏闯,端的不知死活,长得一身腱子肉,明日就当水牛肉卖了最好,哈哈哈哈。
韦小宝只喝了一口,便对着一旁喷了出来:
“这茶的味道不对,该是有蒙汗药吧,啊?”
旱地忽律朱贵闻言这才惊惶不已:
这厮到底是何人?竟然能在浓茶中尝出蒙汗药来,难对付的紧啊。
“哎呀呀,老爷莫要耍笑小人了,小人先喝一口便罢。”
旱地忽律朱贵说着就要来抢茶杯,实则手中藏着解腕尖刀,对着韦小宝喉头猛地刺来,韦小宝只是微微一笑:
“好歹毒的手段!只是遇到了老爷我!性命不该给你啊!”
韦小宝说时身体赶紧往后一仰,一把抓住旱地忽律朱贵所持的解腕尖刀的手腕,猛地使出百十斤气力来,那朱贵哪里挣脱得了。
只能呆呆的看着自己手腕却也似老虎钳子死死的被夹住,又火辣又疼痛,不听自己使唤,往自己喉咙插去了。
旱地忽律朱贵见此不妙,只是苦着脸赶紧求道:
“这位好汉饶我性命!”
“饶你容易,切莫再耍手段!”
嗖一声,韦小宝把抓着旱地忽律朱贵手腕一甩,解腕尖刀插在后面伺机而动的茶博士脖颈旁的墙壁上,不差分毫,顿时吓得尿了一裆。
旱地忽律朱贵得了性命,立刻纳头便拜,好奇:
“敢问好汉姓名?可否告知?”
韦小宝淡淡一笑,震慑住了梁山泊的贼寇,但他不能告知真实身份,万一旱地忽律朱贵被抓,自己也要跟着暴怒,所以这才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按在手中:
“你且看此物,但是此物旁人看不得。”
旱地忽律朱贵喝退周遭三个火家,此间只有韦小宝与他二人,这才双手接过,顺着灯火一看,不觉失声道:
“哎呀,莫不是晁盖的族弟,我梁山在朝廷眼线?好兄弟,何不早拿出此物,如此大动干戈,伤了兄弟的情分,若是刚才吃罪了兄弟,我如何敢回梁山泊见晁盖哥哥啊。”
韦小宝拉着他的手安抚道:
“不打紧,我是梁山外人,素闻梁山兄弟都是火烈的性子,我若拿出些手段,如何指使得了你等?”
旱地忽律朱贵指着令牌上晁盖二字道:
“好兄弟说笑了,就凭这上面晁盖晁天王二字,便能令我等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哪个敢违,今后兄弟只要一席话语,我等无敢不从啊。”
韦小宝立刻收起令牌哄骗道:
“上次见智多星吴用哥哥,那旁边的赤发鬼刘唐恁的胆大,没说几句,便要活劈了我,只当是梁山好汉全伙皆是如此,才不得不略施手段,不能让尔等小觑了我,这才与哥哥耍笑一回。”
“哈哈哈哈!怪到来兄弟如此,原来是李刘唐那厮在兄弟面前无礼,不怪兄弟,在下梁山好汉的头领,上应地囚星,人称旱地忽律,名朱,单讳贵,朱贵是也,不知道兄弟高姓大名?”
韦小宝亦是信口胡诌道:
“在下乃是晁盖哥哥的亲族兄弟,姓晁,家中排行老大,叫我晁大郎的便是,在皇城司谋个差事,为我梁山泊暗中做事。”
旱地忽律朱贵点头道:
“吴用哥哥早有交代,见到此令牌如见到晁盖哥哥,宋家大郎有此令牌,便如晁盖哥哥亲至到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