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罚少了,那就加罚。
所以,无可避免的,牧尘又绕着训练场跑了十圈。
这罚是罚过了,可当商策回到府中,发现南乔依旧没有回来,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守在餐桌前看着一桌子菜的时候,心里就忍不住动摇起来。
纠结犹豫半晌,他还是选择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出了府。
也没有带别人,就他一个。
凤华街距离将军府不远,加之商策脚程也不慢,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已经到了街道边缘。
站在路口处,也不需要多努力去找寻,商策打眼一扫,就十分轻易地确定了大概位置。
毕竟凤华街虽然热闹,却只是一条直来直往的街道,一眼就可以望到头,哪里的人聚集的最多,站在在路口看一眼便也就清楚了。
若是单靠此还不能确定,光是眼见还不足够的话,那还有耳听。
眼下商策站的位置,与人群的集中地带还隔着大概两三百米远的距离。
即便如此,也不妨碍他已经隐隐听到了“姑娘你帮我看看…”“我这病怎么这么久都不好呢…”“…什么药…”之类的字眼。
这几个因素共同集中在一起,那便是错不了了。
心里确定了,商策略显急促的脚步也就慢了下来,踱着步子顺着人群一点一点靠近。
眼下时间正处于夏季与秋日的交替之际,虽已经有些晚,但天色却并不显暗淡。
只剩了半边的太阳趴在天际线上,染了一层柔和的橙色光晕,略显昏黄的光尽数洒到地上,给青白的石板镀了一层暖色光彩。
路上的灯已经渐渐点起来了,灯火绰绰,在晚风中轻轻摇晃。
不知何处的笙歌已经漫起来了,小贩的吆喝声也时起时落,人群熙熙攘攘,不断在身边擦过。
这般繁华的景象,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商策顺着他们的步子,花了点功夫,才走到近前。
他本以为在最里面的就是南乔了,可直到他凑近了,视线溜过眼前这一颗又一颗人头蹿到最前面才发现,里面坐的竟然是个小姑娘。
她看起来不过二八年华,脸上还带着青涩,不过抬手落手之间倒是有几分利落和沉稳,神色也是一派正经,看起来倒还挺让人信服。
竟然不是南乔?
商策眸色一怔,随即就拧起了眉头。
他又左右瞧了瞧,盯了半晌,都没有发现那个自己想要找的人。
“婶子,这里坐诊的一直都是这位姑娘吗?”还是不愿意放弃,商策侧过身子,向着旁边的一个拎着菜篮子,看起来大概有四五十岁的妇女问道。
“不知道啊。”她摇了摇头,“我这也才刚来,你去问问别人吧。”
商策又问了几个人,但得到的结果是一样的,都说不知道。
虽然没得到肯定的答案,但既然都找不到人了,那就说明南乔可能真的不在这里。
确定找不着人了,商策原本还不错的兴致就慢慢歇了下来。
很好,他的脸色微微沉下几分,眼底隐隐闪过一丝不悦,看来牧尘还是没跑够。一天天盯着他的八卦不说,现在还“谎报军情”,害他跑了个空。
只可惜现在天色已经晚了,那就只能明天再补上。
所谓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此刻,坐在家里美美吃饭的牧尘不知怎么的突然猛的打了个寒颤,抬手摸了摸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手臂,好像有点不祥的预感。
可是,是什么呢?
最近挺和平的呀。
如果牧尘知道了他感知到的危险的来源,肯定要在心里大吼一句:你找不到人,关他什么事啊,你怎么不去对南乔发火啊,就知道逮着他一个祸祸。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吼出来…他不敢。
商策听着耳边的吵嚷声,突然有些烦,垂了垂眸子,转身就向外走去。
反正是找不着了,那还是回去好了。
一边走着,心里忍不住浮出了几缕懊恼的情绪。也是他自己昏了头,事儿都没处理完,饭也没吃,跑出来干嘛,喂蚊子吗?
商策想着,随意用内力挤死一只凑过来的蚊子。
蚊子原本不知道吸了谁的血而变的饱满的身躯“啪”的一下炸开来,变成一张薄薄的纸片,飘飘荡荡的落了地。
傍晚的天是黑的极快,才这一会子功夫,天边那些又红又橙的光就消失了个干净,只余下一片昏昏的黑。
因为想赶紧离开,商策步子迈的很大,人也是贴着道路边缘走,几乎要靠到墙上,以此来避开略显拥挤的人群。
凤华街是主路,顺着这条路,边上延伸出好几条小巷子,像树干上蔓出去的枝丫一样。巷子里是百姓的私宅,空间狭窄,也没什么光亮,只是零零散散的从墙上坠下来几盏昏黄的灯。
商策才刚从一个巷口经过,身后却突然传来异动,腰间一紧,像是被什么扯到了,下一秒,他就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带进了巷中。
商策下意识的把手肘顶向了身后,但却扑了个空,什么都没有碰到。
比起手肘,脊背反而是先一步贴上了什么柔软温热的物体,然后,一丝浅淡而独特的药香就飘进了鼻腔。
他再熟悉不过了。
“南…南乔?”商策卸下手上的力道,快速转身看过去。
“嗯哼。”南乔的面容有一半都隐在黑暗中。听到商策叫她,她应了声,轻轻点头:“是我。”
“你…怎么在这里?”感受到熟悉气息的那一刻,哪怕南乔不回答,他也知道是她了。商策皱了皱眉头,有些奇怪的问道。
可这话才出口,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面色蓦地一变,嗓音下压:“专门来蹲我的?”
人向来是爱联想的,商策作为将帅,需要考虑的事情有很多,心思也总是多些。所以一瞬间,思维就发散了出去。
她是不是早就料到了他会出来找她,然后专程蹲在这里看他笑话!
商策一点都不怀疑,因为这绝对是南乔能干出来的事!
南乔看着商策骤然改变的脸色,瘪了瘪嘴,有些无奈,又有些委屈:“将军不能这么冤枉人啊?我也只是路过,好不好?”
“你又没有证据,怎么能就这样凭空猜测?”
商策冷笑一声,他早已见惯了南乔那副戏精的模样,根本不相信她:“那不然呢,你还能来这条巷子里欣赏什么风景不成?”一条破巷子而已。
“那好吧,那我就暂且认下好了。”南乔不在乎这些,随意的耸了耸肩膀,突然一下子把商策怼到墙上,“就当我是在这里蹲守着等将军。”
“可是…”南乔歪歪头,眼睛亮亮的,恍若星辰闪烁,“将军被我蹲到了诶,这能说明什么呢?”
“嗯?”她仰头,凑到商策脸前。
这才是她真正在乎的。
随着动作,商策被南乔困在她自己和墙壁之间,脚步下意识往后挪了一下,动了动嘴唇,想说话,却发现有些哑口无言。
因为确实是他自己找来的,这一点他根本无从辩驳。
南乔打蛇随棍上,紧接着又开口。
“将军怎么不说话了?还是…”她眨了眨眼睛,眸光流转,“无话可说了?”
说着,南乔顺着商策退后的脚步又逼近几分。
“别…”长久相处之下,南乔这般的动作商策已经见过很多次,这样的逼近,他瞳孔一缩,下意识以为她会亲上来。
商策小小吸了口气,想到这个可能,赶紧伸手抵住南乔的肩膀,头也偏向一边,黑发之下已经微红的耳垂透过发丝透出几分,“…在外面。”
被人看到怎么办,还要不要脸了。
南乔扬了下眉毛,低低笑了声,抬手强行把他的脑袋掰回来,让他看着自己:“将军想到哪里了?”
“不会对你做什么的。”虽然她确实喜欢欺负他,但也不会不分场合到这种程度。
“我靠近只是想问,将军急匆匆跑出来找我,是想我了吗?”
商策被控制着对上南乔含着笑意的眼睛,呼吸微微屏住,脑袋动不了,只得垂眸,视线躲开一点:“…你想多了,与你无关。”
别自作多情。
不过这话他就没有说出口了。
好吧,南乔丝毫不介意商策的“无情”,从善如流地换了个问题,眉梢轻抬:“那将军出来是干什么的?”
出来找她。
“…出来随便逛逛而已。”
“是吗,可是刚才我在人群中看见将军了呢。”南乔似乎还是不相信,凝眉思索了下,突然道。
“难道将军生病了吗,毕竟我记得,将军好像不喜欢凑热闹呢。”她的语气很是关切,“可如果将军生病了,为什么不找我呢?”
她看到?!
商策一下子就抓住了话里的重点,猛地抬起了眸子,眼睛微微瞪大,惊讶之中,似乎又含了一丝惊恐:“你刚才在!”
“不在啊。”
南乔摇了摇头,她是真的没骗商策。
她刚才去买吃的了,结果一回来,还没走到摊位前,就先一步碰到了似乎很是不开心的某人。
比起在摊位前坐诊,现并没有遇到什么问题的小徒弟,那自然还是哄老婆比较重要。
“那你怎么就确定我…”
商策咬牙。
她又没看到!
南乔一口打断他的话:“但将军刚才的反应不是已经告诉我了吗,你就在人群里呢。”
如果他不在那里的话,以他的性格,哪里至于这么激动?
商策:“…”无话可说。
所以她刚才那句是故意诈他的,对吧?
“真的和我无关吗?”南乔凝视着又一次陷入沉默中的商策,再次开口问道。
声音飘在空气中,或许是语调太轻了,显得格外温柔。
夜里的轻风吹起南乔的头发,有几缕飘到商策脸上,带来一丝微痒的触感。
良久。
“…你早上出来的时候,为什么不说一声。”商策总算又开了口,脸上的表情一如往常,眸底的情绪却有些波动,显然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一样平静。
哪怕不想承认,但这确实是他纠结了一整天的问题。
南乔她说走就走了,什么都不说。现在也是,天都黑了,还不回去。
可论起来,其实南乔本来也不需要交代什么。她一开始的理由就只是借住在将军府而已,那将军府对南乔来说与客栈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有谁会告诉客栈里的人自己要去哪吗?
答案肯定是不会的。
至于他,似乎也和她没什么关系。
问出口,商策才发觉这个问题由他来问似乎不合适。而且其中意味也有些怪怪的,就像是…丈夫在向不负责任的妻子抱怨一样。
他突然红了脸,为自己这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而且,他怎么就问出来了?南乔指不定要掐着这句话怎么样呢。
商策抿了抿略有些干燥的唇,一时间,心里有些后悔。
可话已出口,想收回也早已经来不及。
“将军是在责怪我出门之前没有向你报备吗?”
南乔的反应却不如商策所想,她没有笑他,也没有趁机掐着这句话,又提什么,嗯…总之是乱七八糟的条件。
她只是把手臂环到了自己的腰上,几乎是埋到他的怀里,稍稍抬起头来,温声问道,神色看起来甚至有些认真。
“不需要向我报备。”商策突然笑了声,抬头看向远处不知是谁家的屋檐下,随着风有些摇晃的灯笼。
本来就没必要。
笑声随风飘散,就像是被随意吹落的树叶,经不起一丝波澜。
南乔把商策抱得更紧了,亲昵地蹭蹭他,语气又认真几分:“如果将军想的话,我是可以向将军报备的。”选择权就在你手里。
“你真的想吗,南乔。”
商策撩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吹到南乔脸前的发丝,替她别到耳后。
“为什么不呢?”
“我从来都没有表现过拒绝的意思。”
抗拒的可向来都是你。
南乔用眼神无言回应。
商策定定的看了南乔好久,眸子里的情绪愈发复杂了。
半晌,他蓦地叹了口气:“容我多想想吧。”
他总做不到如她一般潇洒。
“当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