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眠是无梦的,本质上等同于假死,以帮助龙类度过艰难的时期。这是一项伟大的进化,即使再强大的敌人,终有一天也会入土化泥。哪怕是精灵漫长的寿命,也熬不过一头龙的睡眠。
可为什么她的梦却五颜六色,绚烂多彩?
那是个晴朗的早晨,金龙,银龙,青铜龙,黄铜龙,金属龙倾巢而出,现身于北方的地平线。龙群背向冉冉升起的朝阳,远远看去,好像诸神慷慨赠于的财富,正从天际滑落。金属肤色的龙乃是神明的造物,生下来只为一件事——干掉胆大包天,竟敢挑战神的龙族。
如何处置跟巨龙结盟的旧帝国,诸神争吵了许久,好战最终压过了怜悯。半个世界的命运就此决定,生活在其上的人从未得到过选择权。
如果有人和龙在一起,那就去死好了。反正他们蓄奴,侵略,将灾难带给弱小民族,热衷的娱乐是观看血腥的角斗,以及浴场里伤风败俗的滥交。
到了最后连地母泰拉也缄口不言,任由她的孩子,她曾经同胞的后代遭此浩劫。
并非人人都爱大一统的雄伟国度,总会有掉队的,帝国公民管这些人叫做,奴隶,蛮族,被征服的异邦生番。伟大帝国乃是碾碎弱者血肉的磨盘,某些人活该去死。然而他们亦是大地之母的孩子,事到如今,母亲又该去可怜谁呢?
泰拉痛苦的闭上了眼睛,绝望的哭泣持续了三天三夜,点点泪珠化为雨水落入凡间,形成了一个内陆湖。其中的水颜色泛红,苦涩而不可饮用。斗转星移,山川移位,河流改道,湖泊与大洋连为一体,被后人称为“血海”。
“天降血雨”这是凡人忽略了启示的诸多例子之一,被当作旧帝国注定毁灭的理由。一位历史学家沉痛的指出,假若末代皇帝狄奥多西能留意到这种异象,批发赤足去神殿忏悔,也许那场大灾变不会发生。
他旋即写道:“怎么可能呢?陛下敬神,却不盲信。不像那帮拒绝帝国化的野蛮人,对泰拉顶礼膜拜。”提比略·克劳狄乌斯,以这句为他的编年史大部头结了尾。
部落出身的国王陛下很钦佩这位前帝国遗老的才华,没痛下杀手,只是把他阉了。
之后的历史书上都白纸黑字写着,这些散发着贵金属光泽的龙,代表了善良与正义。
黑夜则有不同的答案,就像永恒之城数以百万计的帝国军民。
可惜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都死了,幸存者向蛮族卑躬屈膝,接受了对故去祖国的全部指控。
黑夜的梦境一连跳过了几个百年,每次都在忙着搬家。不像她好斗的同胞,龙小姐很小心,她了解人类的秉性。与其跟硬碰硬进而解下血仇,为何不去睡呢?老顽固总会死的嘛。
只要我活下去,总有一天,事实会真相大白。
我要活着,巨龙睁开了眼,黑夜被贴过来的几张脸吓了一跳,慌乱中滚下吧台。屁股好疼啊,她伸手去揉,触感柔软的不像话。怎么回事?我生病了吗?
长时间的龙眠影响了她的大脑,对身体的感知经常发生错位,特别是刚醒来的几分钟。
克里斯蒂娜目瞪口呆的看着安东尼娅四肢着地,用狗的方式爬行了一小段时间。然后极为不雅的抬起后腿,看样子是打算挠耳朵。
眼看她就要当着两个男性露出底裤,克里斯蒂娜飞快的按住了她。
“安东尼娅小姐!”精灵在龙用嘴咬她前,喊了对方的名字。
龙听懂了,她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捂住嘴笑了个不停,眼睛都笑弯了。
“你来了,我的冠军。”
“我们见过面……”
安东尼娅表情痛苦的锤着额头,最近几天的记忆全都恢复了。
“那位骑士呢?黄色头发,蓄着小胡子,有将近六尺高……”让给了安东尼娅很深的印象,毕竟是她醒来后第一个见到的男人。
真像公主结束了长眠,问亲过她王子去哪儿了。
让和汤姆被鼠群吞没的惨景,又找上了大家。女人红了眼睛,男人别过脸,安东尼娅讨了个没趣,她也想起那位戴着眼罩的壮汉。
“我,我很遗憾。”巨龙道歉。
真可惜,让如果刮掉小胡子,还挺俊的。安东尼娅的审美观依然停留在男性剃发无须的旧帝国时代。巨龙的目光转到赖利身上,卫队长多半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因为安东尼娅很快移开了视线。
龙小姐睡觉时,瓦兰信誓旦旦,表达了把安东尼娅当战争机器使唤的决心。可等她醒过来,矮人却哑了。龙威如同呼吸,只要她还在喘气,就不会停止。
矮人发现,顺着她说话还好,假如拂逆她,甚至只是想,那股无形的威压便会降临在自己头上。才短短一瞬,瓦兰就被压的喘不过气,他仅仅只是直视巨龙,仅此而已。
祖先竟然跟这么可怕的怪物战斗,并且取胜了,瓦兰对先辈的敬重又加深了一分。
奥拉伤的比安东尼娅重,醒的更晚些,矮人看部下撑起上身,从吧台上跳下来,这才把心放回原位。族里的牧师嗜酒如命,尤其喜欢在宿醉状态下祈祷,声称这样能“更接近神”。莫德尔是个宽容的神没错,但假如祷文都说不清楚,他也无能为力。因此,矮人牧师制作的治疗药剂和降下的祝福,效果时好时坏。
瓦兰压根就没睡,他骂完了地精,又跑出去“散步”。周围浑然一体的建筑群,本该激起他的乡愁,没准做几次深呼吸(以岩石之子的标准,这就是流泪了)。
老鼠将此地洗劫一空,后来的绿皮又做了很多改造,他路过了不少隐隐发臭的“泥堆”,这是兽人存在过的痕迹,它们很喜欢将排泄作为一项行为艺术展示,亦用作标记地盘。
跟踪矮人并不难,瓦兰一路都在不停的长嘘短叹,在每座造型相对独特的房屋前驻足,克里斯蒂娜几次想要上前。可她见到瓦兰摘下了头盔,便躲在后面,矮人有太多需要哀悼的事,她可以再等等。
瓦兰的身影消失在某条小巷,这没问题,她只用听就好了。
精灵在某块狭小的空地上找到了瓦兰,说是空地,其实长宽只有几十步。边缘处建有石凳,中间竖着一口井,这里应该矮人取水兼社交的广场了。
克里斯蒂娜试着在脑中构建了矮人主妇群聚在井边,谈天说地的生动日常。女性矮人她只见过奥拉,而奥拉话不多,所以这个想象有点困难。
精灵找矮人不是为了闲聊,她有更重要的事。让和汤姆的死亡,安东尼娅的欺骗,无穷无尽的战斗,都让她厌倦了号角堡。
与邪恶斗争是圣骑士的天职,有没有神眷,她都不会忘记。可她不想失去赖利,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人。
“尖耳朵姑娘,坐到这儿来吧。”瓦兰拍拍旁边的长凳。精灵径直走向了水井,他当然看得见。
等靠近了,克里斯蒂娜才看出来,那是给矮人垫脚取水的石坎,而非座椅。绳子和桶早没了踪影,唯有铜制的取水架还算大体完整。
绿皮想必消失了很长时间,地下水离石砌的井口不远,难怪地精能弄到水。
“我挺想跟你介绍下自己家,这里,这里,还有那边。”粗短的手指点点戳戳,最终无力的垂到腿上,“请你原谅,我离家的时候太小。”
听矮人提到家,精灵温柔的笑起来,她明白该怎么说服瓦兰了。矮人表现的像个守财奴,骨子里并不是。
家徒四壁,一贫如洗,这都没什么,你生于斯长于斯,不也想长眠于斯吗?
克里斯蒂娜将文绉绉的精灵语转化为矮人能理解的话,帮助瓦兰认清了问题的本质。两人又谈了点别的,克里斯蒂娜提到了弗林特,瓦兰以一个国王的口气说道,他的号角堡需要这样的人才。
瓦兰看看精灵,尖耳朵姑娘对他笑笑,脸上尽是鼓励。瓦兰又看着奥拉,女部下虽不明所以,可她也点点头,那样子像是在说,无论你做什么,我都追随你。
多好的姑娘啊,她该活着出去,嫁个好小伙,结束寄人篱下的日子!瓦兰深深的吸进一口气。奥拉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她没想到队长会有多愁善感的一面。
“小姐,”矮人说着摘下了头盔,这是人类的习惯,他不自觉的用上了。
“嗯?”安东尼娅侧耳倾听,这帮人全都一脸严肃,由不得她不专心。
“请你打通洞**的水道,淹死秘银坑里那帮狗娘养的耗子!”这话他练习过很多遍,没想到说出口,反而感到了难得的轻松。
龙笑了,她明明长着一张人脸,可为什么我也觉得有点漂亮?肯定是该死的魔法……瓦兰不由自主的握上了龙小姐的芊芊玉手。
安东尼娅略微弯腰,配合矮人完成了亲吻手背的动作。
“如你所愿,瓦兰·铁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