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蒂娜发现怀里的贵族小姐没了动静,扳过她脸一看,发现苏菲已经睡着了。
法师辜负了精灵的努力,又一次哭成了大花猫。苏菲也吃不得苦,说睡就睡。在这之前,克里斯蒂娜跟两位女法师相处过,她们每晚都要背过书才会休息。克里斯蒂娜拿着白色的手帕,眉头微撇,有些拿不定主意。
地精在吧台后搜罗出了些锡制的容器,在装水的桶里弄干净,从另一个桶里盛了一碗水给精灵。
“喝点吧,小姐。”贾维应该从出生就没接触过人类,可他却能很有礼貌的不将手指碰到碗的边缘。
水闻起来没什么怪味,碗也不脏,她在地精期待的眼神中喝了一口,又一口,接着仰头全部喝完。冷冽的清水滑过干结的口腔,即便是维克托公爵领特产的葡萄酒,也不能跟这碗水相比。
“你从哪儿找来的水?”精灵把碗还给地精,抹干净嘴。
“小姐,号角堡从不缺地下水。”贾维陪着笑脸拿走了脏手帕,精灵看他在水桶里清洗。
她也花钱雇了保姆,可艾薇的服务跟贾维差了十万八千里。也不知道小里昂怎么样了?精灵真后悔一时冲动给勇者的私生子起这种名字,都过去了半年,她依然不习惯提起“里昂”或者类似的词。
为什么我一想到他,心思就变得乱七八糟……克里斯蒂娜有所不知,母亲的早逝让她缺失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课,如何去做一个女孩,乃至女人。
贾维又回来了,老地精捏着半干半湿的手帕,一点点给苏菲擦脸,裸露在衣服外的手,胳膊,和小腿也没漏过。他动作轻柔,没影响到苏菲的睡眠。
在地下世界,少了日月星辰,微风细雨,很难判断时间的流逝。恐怕泰拉才知道现在到底白天还是晚上?她打了个哈欠,困意涌了上来。
“你睡会吧,小娜。”赖利安抚好了女佣兵,又过来查看克里斯蒂娜的情况。
精灵往旁边挪了挪,给赖利腾了块位置。前任卫队长楞了一会才坐下,尽量不去贴着精灵。两人明明都穿着盔甲,无需这么大的忌讳。
一别二十年,对人类来说,着实长了一点。
“对不起,是我拽着你们到这里的。”精灵说着低下头,左手不自觉的玩弄着发梢。她的脸像极了圣艾迪安喷泉广场上竖立的天使雕像,冰晶玉洁,令人不忍亵玩。赖利呆看着克里斯蒂娜细长的食指将头发打成卷,又松开,周而复始。
如此美丽,又如此的孩子气。
当年她离开城堡时有几岁?八十还是七十?就像大多数人一样,四十五岁的丧子鳏夫很快放弃了计算精灵的年龄。精灵与卫队长相处了将近十年,赖利一言不发,克里斯蒂娜也不觉得尴尬。
“嗯,嗯……”纳索姆清了清嗓子,硬把赖利拖回现实世界。
女佣兵在两人对面坐下,毫不掩饰她捣乱的意图。印地王国绝非人间仙境,盛产佣兵的国度怎么可能适合普通人过活。纳索姆一个女人,不会逛妓院,去酒馆又有佣兵团的袍泽请客。几年下来,钱攒了不少,都在瓦兰族人开的银行里存着呢。矮人老板拍了胸脯,要抢走顾客的存款,必须先问问矮人步兵队同不同意。
他给的利息也比人类同行高得多,纳索姆满打满算用这笔钱在帝国购置个小田庄,她打死都不想再回印地。父亲把她卖给路过的佣兵团,仅仅因为家里人口太多,他不需要一个累赘女儿。
纳索姆的退休计划中包括了赖利,她可得随时盯着点,别一不小心,这老小子就跟精灵旧情复燃。
克里斯蒂娜找了个借口抽身离开,即便不通人事的小姑娘也看得出男女佣兵之间的暧昧,严格说来,她也不算个纯粹的小姑娘。
精灵推开酒馆仅存的半扇门走了出去,这个动作没有必要,她是为了找回点活着的感觉。克里斯蒂娜是去找瓦兰,与矮人不同,她才不会把宝都压一头来历不明的母龙身上。
她和龙小姐还有帐要算,安东尼娅胆敢伪装成神,被绑上火刑架也纯属活该。
洞窟里最方便的是就地取材,在岩石上开凿通道,阶梯与房屋。其次是金属,最后才轮到木头。矮人吃苦耐劳,力气又大,全号角堡绝大部分建筑都为石制品,只有家具和一些装饰用了别的材料。
就算矮人使用过其他东西,时间过得太久,在这秘银坑里也踪迹难寻。它光脚走下石阶,每一步膝盖都在向大脑发出抗议。埃克特族长已是二十五岁的高龄,它不记得族中曾有活过三十,乃至寿终正寝的
它吃了上一任族长,可不打算葬身于某个野心勃勃的小老鼠腹中。埃克特族长有个大计划,不仅仅是带领利爪氏族重见天日,对它也有莫大的好处。
它要成为氏族有史以来第一个死在床上,并被埋进棺材的老鼠。
没有一只老鼠会相信另外一只,小怪物们不存在父母血亲的概念,当然也就不会认同友谊之类更次一级的关系。吃或者被吃,这种畸形的社交理念不仅仅作用于老鼠社会内部,对外亦是通用。
它终于走完了最后一级台阶,朝着秘银坑中部前进。很多族人已等在那儿了,埃克特即不能快也不能慢,走错一步,便有可能血溅当场。
族长挥挥手,让它的卫队守住两翼,既能防止宵小之徒背后捅刀子,又能给大部分族人留下不可冒犯的印象。卫队立刻行动,矮人的盔甲对老鼠过于沉重,卫兵每走一步都发出连绵不绝的碰撞声。
埃克特对心腹的表现很满意,不枉它绞尽脑汁给这帮家伙搞来新鲜的肉。
族长护卫驱赶着挡路的同胞,有几十只反应迟钝,没给族长的大驾让路,被卫队砍成了碎块。埃克特没忽略族人吞口水的动作,死尸的腥味总令老鼠胃口大开。
它目不斜视的踩过不幸的同胞,走向正中央,那里有块秘银被雕成了方形的镜面。族长在镜子前站定,颇为大度的扬起了左爪。
身后立即展开了一场血肉的盛宴,很多老鼠之所以来参加集会,就是冲着这个福利。
没有老鼠自然死亡,也没有老鼠会活活饿死。
埃克特跪下了,卫兵跟着下跪。
“我主,我等在此,在此谦卑的呼唤你,你……”埃克特太久没说人类的语言,一不小心又犯了重复发音的老毛病。族长和它的部下拜了又拜,秘银镜却没一丁点反应。
老鼠懂主人的脾气,它止住嚣闹的部下,趴在秘银法器旁五体投地。过了许久,汗水打湿了它头部的黑毛,老迈的埃克特快要坚持不住了。
秘银镜适时亮了起来,光线逐渐增强,又经过一次爆闪,归于静寂。埃克特老练的捂住眼睛,部下有样学样。至于周围那帮没衣服穿的族人,则不懂这些,被闪光晃瞎了不少。
族长能听得出来,族人的哀嚎中混杂着不少啃噬肉体闷响,会死多少?在场的老鼠足有上千,如果死了一半,则会喂饱另外一半。这也在埃克特的计划中,若不是它聪明绝顶,过度膨胀的鼠群早在十年前便因为自相残杀而灭绝。
埃克特拯救了氏族,因为埃克特是一只有着长远规划的老鼠。
“闪电大人?”按照礼节,它本该等主人先开口,可它的膝关节承受不住了。
“你失败了,小耗子。”若不是话音中浓厚的睡意,这本该更有威慑力才对。
“原谅我,原谅,伟大的闪电。”埃克特以头抢地,装得挺像。
叫做闪电的瞌睡虫离不开它,少了埃克特和它的氏族,龙的大计划便不会成功,特别是族长悄悄的在里面做了这样和那样的更改之后。
“人类玩意儿,狡猾,狡猾,老鼠找不到,是的,是的。”以埃克特的智力水平,它其实能正常说话。可老鼠知道,龙很傲慢,越是装的蠢,对方越放心,也越不耐烦。
“食物不够,老鼠饿,很饿。”埃克特对着秘银镜装疯卖傻,镜面偶尔闪起的亮光表示主人还在听。
“上次的蜥蜴不够吃吗?”懒洋洋的反问中透着一丝愠怒。
当然够吃了,那头母龙拼了命的生,反正痴呆的她也做不了别的事。只是埃克特把食物垄断了,只有它的亲信才有资格享用蜥蜴大餐。
“母龙死了,闪电大人。”意识到不小心说的太过流利,老鼠赶紧一连说了几次,“是的”,“是的”。
装成一个纯粹的弱智诉苦,确实很困难,但埃克特出色的完成了。它对着镜子说到最后,连连磕头,直到镜中的光亮彻底消失。
结果好的出乎意料,不像上次只是现出分身,这回闪电大人将亲自来,帮助利爪氏族把那头母龙抓到手。
“你,你,还有你。”埃克特指着部下,将任务分配好。老鼠们领命而去,它带着其余的卫兵前往秘银坑深处的宝库。在那里,它为主人准备好了一份大礼。
想要逃出号角堡,就得杀掉那头母龙,再顺便干掉闪电大人,为氏族和他自己争取真正的自由。
就算死,它埃克特也要死在朗朗的星空之下。
两百年太久,只争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