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昭三十三年的初雪来得很大，从九月末旬一直延绵至十月初，纷纷扬扬，染白了整个达州的街市。
南梦将事情交给达满贯和桑月后，就和楚楚住进了言家的茶园里，和她一起给言温治病，其中暗中去见了一次莫修。
和达满贯猜想的一样，莫修是个圆滑世故的高官，这些年一直同达州的州官们同流合污是为了隐藏自己，从而钓出更大的鱼。
而今言家和林家事毕，南梦也需要他的支持和帮助来行进走私，引出更多的贪腐之官。
就像之前下江南时沽君子跟她说的那样——江南一系，贪腐诸多，纵然殿里掌握已然掌握许多证据，也不过是冰山一角，还需有人亲下江南，将其连根拔起。
而莫修，无疑和叶榛一样，都是那三个老家伙们留给自己的帮手。
既是帮手，南梦岂有不用之理？
一阵冷风拂过，从茶园的棚顶上掠过，直灌入南梦的斗篷之间，让她哆嗦了一下，不由紧了紧身上的斗篷。
屋内正燃烧着火炉熬着汤药的人是一个面容稚嫩可爱的姑娘，身着粉衣，很是标致，她旁边还有一位蓝衣男子，坐在轮椅上，手里捂着暖壶，静静的发着呆，不知在想着什么。
楚楚转头瞥了言温一眼，倒了碗药汤去叫了屋外的南梦进来，将最新研制出来的药递她。
“南梦姐姐你看看，如果这个还是不行的话，我就只能叫爹爹来了。”
南梦接过药碗轻轻嗅了嗅，抿了一小口细细打量了片刻，一时蹙眉摇了摇头：“应该不能根治。”
楚楚眉宇一皱，接过药碗递给了旁边的言温，让他喝下去，一时叹了口气。
“这自娘胎中带出来的毒最是不好解，当今估计也只有我爹和清明殿里那个老顽童能解了。”
“我已经让宴辰泽去找老师了，不过话说，你怎么就知道我老师一定能解，我看他的医术都不一定有你哥哥厉害。”
楚楚接过言温的空碗，拿给了一旁小豆，转而笑道：“因为我见他解过啊。”
南梦顿时皱起了眉头，表示疑惑。
楚楚随即一笑，道：“南梦姐姐，你那老师没跟你说他在北寒的事吗？！”
南梦摇了摇头，楚楚见之，噗嗤一笑，拉过南梦到一旁的桌上坐下，开始揭起某人的老底来。
“那老顽童啊，曾经在北寒办事，也不知做了什么，被灵女给抓了，当时正好遇我父亲进宫请脉，说服灵女将他放了，关进了医谷，当时医谷正好有这样的病例，那老顽童就和我爹做了个交易，帮他治好了这人，这才得以回南昭。”
南梦听着，不由蹙起了眉头：“你父亲医术不是天下第一吗？不能自己解？！”
楚楚听着，不由瘪嘴一笑：“医术第一，又不是毒术第一！当年我父亲在毒药上的造诣还没那老顽童高呢！也就是近几年才开始钻研毒术，凭着强大的医术赶超了那老顽童。就是现在，我给言温公子配药不是还要询问姐姐你的意见吗？！”
“哈哈，敢情你们这还有侧重点啊？！”
楚楚见着，顿时翘嘴抱臂别过了头去，“哼！谁叫我那老父亲当年不喜欢毒物研制，偏叫那老顽童从姑姑那学了毒物之法。”
“姑姑？”
“就是你母亲。”楚楚一时来了兴趣，不由偏头过来，眉飞色舞道：“姐姐你知道吗？当年你母亲可是对这毒物药理……”
楚楚正说得起兴，却被南梦一把抓住了胳膊，示意了一下旁边的言温和小豆主仆俩，立马停住了嘴，将话语憋了回去，而这时为避免尴尬，南梦又转了一个话题。
“你刚才说你父亲从灵女手上救了我老师，他看起来和灵女的关系很好？”
对于司南梦来说，有些事是别人听不得的，比如她母亲；但有些事，是可以当做闲谈被别人听见的，比如那灵女和医谷雪谷主的关系。
“也不算很好，只是我父亲很受北寒皇室尊敬罢了。”
“这样啊。”南梦听罢，点头应了下来，一时却在心里细细思量了下来。
老师可是清明殿一司之长，就算医谷谷主再受北寒皇室尊敬，也不可能说服灵女放过一个南昭的探子吧？
更何况……医谷谷主和她老妈是至交好友……而灵女和老妈是敌人。
姨说过，当年杀母亲的人，很有可能是灵女昭慕，而她小时候在江南的那一次刺杀，也有很大可能是灵女做的。
所以，北寒灵女究竟想干什么？
若是敌人，为什么她会因为雪谷主的一句话就这般轻易的放了老师？若是朋友，那她为什么会杀自己？又为什么要杀老妈？！
还是说，是站在北寒城的角度上做事？
可如果是那样，她就更没有理由放过老师了。
南梦突然觉得，这个灵女有点可怕……
冷风乍起，卷起遍地残叶，在地面飞卷着，带着阵阵寒意直击人心底，天际之上，只有一轮明月高高挂起，清寒而孤冷。
这天月夜晚，达满贯和池寒不约而同的到达了茶园，因为怕吵着了屋内两人的休息，所以南梦叫他们多加了件衣裳，到屋外的亭间谈话。
还好早在前几日，小豆就把外间的竹帘给装了上，否则现在南梦他们三人指不定要被冻成什么样！
和池寒过来时预想的一样，南梦一见到他，就吃了一惊，并拉过他问东问西，直到达满贯来了后，这才停了谈话，让达满贯就言家的事禀告出来。
言家那边的事和南梦的计划一样，言家主被官司缠身，又加之言二夫人的作证，已然被判了死罪，择日处斩，而他手下的干股则是直接由其嫡长子言硕继承，当然，对于言硕和言大夫人，南梦那个晚上是做过工作的。
而言筝这边，自南梦从言二夫人那给她拿了三成干股后，言老夫人的两成干股也已经转让到了她手里，总计五成干股，和言大夫人齐平。
这是南梦计划中的结果，宴辰泽和莫修办的很好。
在达满贯将言家的案子和干股分配禀告完后，就轮到一旁被南梦盯了好一会儿的池寒了。
一出声，便带着一股嫌弃之色。
“林家的事都办完了，在商贾之道上没有任何陷阱，总共损失五百万两，后期帮助林家迅速崛起，至少得一千万两，你要想好，这个数目可不小。”
南梦一时转过脑袋，不由叹了一口气：“不小也得做啊！若再拖下去，只怕到时候会损失得更多。”
池寒斜眼瞥了她一下，蹙眉道：“我现在需要八百万两的现银。”
南梦霎然一呆，不由转头看去：“那边的钱不够了？”
池寒沉默了下来，并给了她一个‘你说呢？’的表情。
南梦不由一窘，不由挠了挠脑袋道：“那我想法子去凑，五天之内给你。”
池寒点头应下，随即转了一个话题道：“还有一件事，林家背后的人可能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这边已经开始再查了，你不妨给清明殿说一声。”
南梦眼神倏忽严肃下来，认真的点了点头：“好。”
池寒听罢，微微转头瞥了一眼达满贯，然后点头应下，起身离开了凉亭。
达满贯见之，不由朝南梦凑了过去道：“大人，需不需要我跟司里说一声。”
“嗯。”南梦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他，眼神一时温和起来，笑着道：“刚才的话你应该听清楚了，在清明殿之外，我还有一股属于自己的势力，想必你也应该猜到了，是未央楼。我不指望你在沽君子那替我保密，我告诉你只是因为接下来的一些事情中殿里无法避免与他们交涉，我想让你从中控制一下，别让那么多人知道。”
达满贯听之，内心突然涌起一股热血来，不由起身拱手作了一礼：“大人放心，下官一定办好。”
南梦缓然一笑，微微拍了拍他的肩，起身道：“去吧，办完后就去凉城的庄园里找我。”
“是。”
达满贯再拜应下，笑着目送了司南梦离去。
其实殿里一些大人物在外都有势力，这些都是殿长和几位司长们心照不宣的事情，平常虽不会有人去点破，但殿长大人都会在明里暗里去查一查。
所以，如今南梦这一说，不止是让达满贯在殿长那边松了一口气，更是让他心里对眼前这位主司大人无端的崇生出了一股崇敬之情。
来时殿长便跟他说过，梦主司是个不一般的女子，如今达满贯是真真体会到了那种不一般。
要知道，这事若换到了其它人身上，极少会有像梦主司这般坦荡的。
可达满贯不知道是，南梦和未央楼的关系其实早在沽君子的掌握之中。
所以，南梦的坦荡，其实只是因为她没什么好隐瞒的。
虽然现在看来，她那便宜老妈似乎也早在她出生前就将十字会透露给了老头……
……
十月份的日子，南梦几乎就闲了下来，每日也就是钓钓鱼，和言筝商量些生意，当然，还有一项必备事宜——为桑月把脉熬药。
许是姐姐怀孕她无法照顾身侧，所以见着桑月有了身孕，便将对司舒的那一份也一并加注在了她身上，每日必定是汤药伺候着，竟也停了她管理未央楼的权力，将那些楼里和林家的事扔给余晖和池寒，就着她住进了凉城的庄园里。
江南地处南边，纵使是冬雪之后，湖面也并未结冰，只有三两雪落后，融入湖面的滴答声。
言筝在达满贯的带引下走过前院，从湖边的长廊来到了南梦跟前，向她微微俯身行了一礼。
南梦随即转头示意了达满贯下去，然后招呼了言筝到旁边的躺椅上坐下。
那是达满贯刚才和南梦一起钓鱼时的位置，两个躺椅之间的矮桌上还有几碟糕点热茶和一方棋盘，棋盘上三两散落着一些棋子，能看出在言筝来之前，她和达满贯在钓鱼下棋。
言筝眼神微微瞥了一眼桌上的东西，不由笑了起来。
“主司大人怕是我见过最没有官威的贵人了。”
南梦不由轻轻一笑，随即从胸口的衣袋里拿出了一份文纸递过去，言筝一疑，接过微微翻看了起来。
“治疗言温的方子，本来前几日就应该送到的，但是那边的人有些事耽误了，所以就先将方子和疗法传信过来了，你拿回去给楚楚看就行。”
言筝心头顿时涌上一股感激之情，不由笑着道：“谢谢大人！”
“不必谢我，方子是我老师给的。”
言筝不禁一笑，小心翼翼的低头收起来药方，抬头禀告起言家的事来。
“我这边都做好了，能挪出三百万两来，大概明日就可以将现钱提出银库。”
“嗯，待会我让达满贯给几个名单给你，你直接按照上面的地址和银两给人家送过去便好。”
“好。”言筝点了点头，一时担忧起来，不禁紧蹙起眉宇道：“大人，你吃下林家用了如此多的钱财，现如今林家在各方面的欠债虽然已经还完了，但抵押的商铺和产业起码还需要两千多万两，之后回本，至少也得需要一年半载的时间，这期间你打算如何？！”
南梦一怔，转头看向她，不禁笑道：“你在担心我？！”
言筝一顿，不由低下脑袋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父亲是当今户部尚书，但从户部挪用公款是死罪，你定然不会这么做。但如果不这么做，林家的是怕是要把大人你拖死啊！”
南梦听罢，不由转头看向她，狡黠的笑了起来。
其实言筝说的没错，如此吃下林家代价会十分惨烈，就算掌握了林家的大半股份，将来回本，至少也得一年半载，甚至更多时间。
但是，若那些林家的债主们有些本就是她的产业呢？
这个性质就不同了。
言筝以为的是，南梦通过做毁多项生意往来以此让林家欠债，逼迫林大夫人变卖股份还债，从而吃下林家，而如此，自然是要全权承担林家亏空，或者说，是那六成股份的亏空。
但她不知道的是，林家欠债的债主其实大多数都是十字会的商铺，就连林家抵押商铺产业，房屋田地等，都是往和平钱庄，南行钱庄和同济钱庄这三大钱庄里抵押的。
要知道，这三大钱庄和她关系可不一般。
所以，她有损失，但损失的并不多。
就像池寒前几日在茶园里报账说的那样，总计损失五百万两，而这五百万两包括什么呢？
包括他们林家欠的那些不是会里商铺的钱，包括赎回林家抵押在南行钱庄和同济钱庄的产业而产生的差价，包括会里各方商铺因为做毁的生意而损失的钱财……
所以，这就相当于，她用五百万两打水漂，最后漂回来了林家四成干股，包括林大夫人的三成，和四房的一成。
你看，多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