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老太君垂目看着手里的状纸,神情一时晦暗了下来,霎然有无数的失望和悔恨爬上满是皱纹的脸,不由抬头看了看言筝。
然而言筝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湿红了眼眶,满眼心疼的看着祖母。
“祖母,您若不忍心就不签,不妨事的。”
言老夫人慢慢摇了摇头,出手抚摸了一下孙女的面颊,带着喑哑而沧桑的声音开了口。
“他是我儿子,却误入歧途,害了你母亲,还有顺儿,是我这个做娘的没有教好他,我应该将他拉回来。”
言筝泪水不自主从面颊滑过,低声抽泣了起来。
老人家看着,心里不由闪过一阵心酸,微微冲她笑了笑:“别哭。”
笑着,老人家缓缓移动过满是皱纹的手,在昏暗的烛火下寻到了床边的状纸,停在了泥印旁,言筝见着,立马去握住老人家瘦骨嶙峋的手掌,替她将大拇指移过,染上泥印,按在了状纸上。
不知是不是临终最后一事毕了,看着那状纸上鲜红的手印,言老夫人气息一松,顿时闭眼倒了下去。
言筝心下一急,立马转头看向南梦。
南梦随即上前把过她的脉象细细诊断起来。
而就在这时,雨夜之中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呼喊之声,从院外而来,混杂在淅淅沥沥的雨水之中,朝屋子这边靠来。
南梦随即转头示意了一下身边的达满贯,然后喂了颗药丸给言老夫人。
“只是晕过去了,不妨事。”
“那便好。”言筝不由缓了口气,转头看了窗外一眼:“我出去跟他们说。”
说着言筝便起身向屋门走过去,一时却被南梦拦了下来,只见她朝言筝示意了一下达满贯收好状纸欲跳窗逃跑的方向,脸色无比镇定。
“跟他一起走,这里我处理。”
“可是……”
“言姑娘快走吧,你在这儿只会坏了大人的事!”
言筝一惊,抬头看了南梦一眼,随即得了她一个点头的动作,于是立马跑过去和宴辰泽跳窗离开屋子。
南梦转而低头看了眼床上的言老夫人,替她拉上了被褥,转身出门。
没错,即便是雨夜很容易暴露行踪,但以南梦的能力,也是完全可以做到不被言家主发现的。
而他们发现了,那便只有一个解释,这是南梦故意的。
不止言家,她想引出的,更多的是二皇子背后的势力。
这也是为什么从一开始南梦就让达满贯明着身份来言家的原因。
大雨仍然在淅淅沥沥的下着,在寒风呼啸而过中,夹杂着残风落叶从湿漉漉的地面袭卷而来,直冲向南梦。
屋门一开一合之间,一群身着甲衣的官兵脚步一停,立马将她团团围住,其中还有一些撑伞而立的官员,身穿官服,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大人,就是她夜闯言府,企图行刺我母亲,我母亲现在可能已经遭她毒手了!”
为首的红衣官员眼神顿时轻蔑一冷,随即摆手示意了下周围的官兵。
“拿下!”
南梦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已然多了一把油纸伞,微微扬嘴冷笑,等着官员们靠近。
雨水倾泻而下之间,官员们已经围到了南梦三尺之内,南梦随即出手将伞往上一扔,瞬间出刀划过。
只是一刻,油纸伞在风雨呼啸之间坠落下来,正好落入了南梦左手,同时,所有官员应声而倒,吃痛不起。
官员眸色霎然一惊,不由颤抖起声音指向南梦:“你,你究竟是谁?!”
南梦沉默不语,静静的立于雨伞之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雨水哗啦啦的从她伞上打落下来,在夜色,显得格外阴森。
官员不由悚了一下身子,往后退了一步,而这时,一把冷刀霎然插入了他腹间,带着毒血,染红了整片衣衫。
官员惊愣愣的转头,却只见言家主那阴邪而恐怖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他。
南梦立即持刀飞身杀去,而然已经来不及了。
倏忽之间,便有众多黑衣刺客从天而降,带猛烈的灵术朝南梦和所有的官兵冲杀而去,疾厉带风,呼啸而过。
霎然间,血液飞溅,染红了遍地雨水。
而那位官员,也在最后一眼看着黑衣女子与众多刺客的刀光剑影中倒在了血泊之中,露出了言家主血腥而狰狞的笑容。
“姑娘要怪,就怪你跟错了主子吧。”
南梦眸光一寒,出刀杀过迎面冲来的两个刺客,随即翻身躲过众多暗镖,踩着雨水落地,溅起一片带血的水花,在淅淅沥沥的雨水中,一双猩红的眸子冷冷的盯向了他。
“你想杀人灭口?!”
言家主并没有回答她,而是扬嘴冷笑一声,转而撑伞离开。
而就这时,他身后陡然发出一阵强大水雾,言家主猛然一惊,转身望去,却在这一刹那,一柄冷剑爬上了他的脖颈。
言家主整个身子陡然一紧,从心底深处涌上一层恐惧,冷汗直冒。
他能感觉到,身后持剑之人的沉默比说话还要可怕。
而眼前的景象,却更为可怕。
只见水雾在中间那一黑衣女子的刀间疾速转化成灵阵,带着破空疾行的冰锥在雨水中游走着,呼啸而行,刺杀了所有的黑衣刺客,无一活口。
只是一瞬,灵阵收回,地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染成一片猩红。
这是他见过的最猛烈的屠杀……
南梦看着脚下的尸体,轻轻蹙了蹙眉头,俯身捡起油纸伞撑过头顶,转而拿起来地上的一枚暗镖,朝言家主这边走了过来。
“夜影门……重顶峰……”
南梦脚步一顿,缓缓抬头看向他。
“二殿下,连我的身份都没告诉你啊?”
言家主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神不由惊恐起来,“你,你是主司?!”
“哈,还不算太蠢。”
“你,你不是在……”
“潭州?”说着,南梦不禁一笑:“言家主啊,二殿下这是不想让你供出他呢!”
笑罢,南梦转而看了他身后的木依依一眼,随即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
然后言家主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木依依神情淡然的看着一地的尸首,冷声道:“你来处理?”
南梦点了点头:“嗯。你和达满贯带他去找莫总督,宴辰泽说过,他可信。”
“我能出面?”
南梦一愣,不由抬头看向木依依道,蹙眉道:“你以为出了这么多事,我手上有江湖势力的事实还能瞒过他们吗?”
很显然,这里的他们,指的自然是王君和沽君子,还有齐德那三个老家伙。
木依依微微想了一想,认同了南梦的说法,起身拎过言家主,飞身上檐,消失在了院子里。
而这时,早已闻声而来,颤颤巍巍的躲在灌木从中的言家嫡长子言硕,才发着抖往回走去。
当然,南梦早已发现了他。
所以,在言硕没走几步时,一袭黑衣的南梦赫然出现在了他眼前。
言硕一抖,惊恐的跌坐在地。
“带我去见你母亲。”
“啊?”
南梦微微一笑,极有耐心的再说了一遍:“带我去见你母亲,言家大夫人。”
所谓子承父业,虽然在这个男女平等的封建世界里,女子也能够承袭家业,但毕竟还是有个嫡庶之分。
所以,南梦要为身为庶女的言筝争取到最大的利益的话,言大夫人和嫡长子言硕无疑是最大的阻碍。
夜雨依旧在淅淅沥沥的下着,洒落在街市上,掀起一片片水雾,空茫而寒冷。
言家的血泊很快就被冲刷干净,在黑突突的夜色里显现出惊人的恐惧。
往后院深处望去,言大夫人屋子里的灯火亮了一整个晚上……
第二日,天空依旧是雨,哗啦啦的下着,湿润着近日连绵的寒气。
南梦在言府对面酒楼的阁楼上静静坐着,时不时嗦着手里的酒水,眼神似有似无的往下瞥去。
言家门口进进出出的是一系列训练有素的捕快和官兵们,搬着尸首在仵作和主溥的记录下往衙门运着,其中为首的,是一位中年人,两鬓已经有些斑白,但仍挡不住由内散发的意气风发。
那就是达州总督莫修。
南梦对他的印象停留在清洗楠江水师的那个晚上,据齐峻毅说,自己离开演兵场后,那些将领仍然不服,甚至还闹了些事,最后是这位莫修莫大人带兵镇压的。
一方总督,掌握达州的军政和民政,按理说应该是像青州的叶榛一样,有职权管理手下知府县令等地方官的,可是南梦看到,却并不是向青州那样的太平。
根据监察司的情报,这达州的官员,可没有多少做实事的。
这点,让南梦很怀疑。
能够弹压楠江水师,却不能治理好一方州官?!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雨水渐下渐下,淅淅沥沥的洒落在地上,从言家的大石门上滑落下来。
莫修看着进进出出的官员们做完一系列事情,然后招呼了身边的人给言家大门封上封条,笑容满面的朝达满贯这边挤了过来。
“大人,您看这儿,还需要做些什么?”
达满贯微微瞥了一眼四周,转而招呼了一下周围的几位同僚,道:“这几位都是殿里的人,会武功,主司大人说,这言家主在江湖上有些势力,就先让他们给大人您差使,帮您看着人犯。”
说着,达满贯微微靠近了莫修一下,低声嘱托道:“大人还说了,此案必须秉公办理,需得铁证如山,不能翻案,而且,一定要是死罪。”
莫修一惊,不由的抬头看向达满贯,一时为难了起来:“若能证据这些都是那言家主做的,这到好办,只是这人都死了,死无对证的,本官这该如何取证?!”
“诶,这人死了,可总会有人看见的事情经过嘛,再说了,那言老太君的毒不是也可以查嘛!总之一句,罪证得捏死,言家主,必须死。”
“这……”
“莫大人。”达满贯堆着笑容凑了过去,谄媚道:“咱家主司大人和您家宴大公子可是好友,您说,您将此事办好了,主司大人一高兴,是不是就会在在宴大公子面前美言几句呢?!”
莫修面色上顿时闪过一抹惊喜之色,随即朝达满贯作了个礼:“多谢大人提醒,本官懂了。”
“那这样,我便去向主司大人交差了。”
“大人慢走。”
莫修笑着送过了达满贯,随即命底下的人加快行动,将相关人证和物证带往衙门。
酒楼上的南梦见着达满贯小跑着往这边来了,于是收回了目光,从胸口的衣袋里拿出了一粒药丸放入杯中,用温水化开。
等到达满贯小跑着上了阁楼,走到南梦跟前时,她手里晃动着的汤药也已经到达最佳的饮用时刻。
“大人。”
达满贯朝她行了一礼,起身就碰到了南梦递过来的茶水,笑色接过喝了起来,顿时一股苦涩入味,达满贯脸色一窘。
“大人,这是什么啊?”
南梦看着他一笑:“风寒灵,预防感冒发烧的,喝了吧。”
达满贯不禁有些疑惑,仰头喝下了肚,而同时南梦的疑惑也出了口。
“你觉得这莫修如何?”
达满贯憋着苦涩放下了茶杯,不由皱起眉头,道:“大人是觉得这莫总督太过圆滑?”
南梦摇了摇头:“倒也不是,我只是觉得,他有点不对劲……”
“不知大人可有看过他在殿里的资料?”
南梦转身一疑,达满贯见之,继而笑着解释道:“这莫修莫总督,原是出自书楼,通过科举入世,本是吏部官员,后来得宴尚书赏识,这才入了军事院,下任达州总督之职。”
“既在吏部做过官,应该更熟悉民政之事,怎得使达州贪腐如此之多,如今更是连这一个案子都要向你问询?”
达满贯惊了一下,随即缓声道:“此案向下官询问,许是莫总督不敢轻易得罪您。至于这州官贪腐,南江三洲本为一体,若唯独这莫大人遗世独立,做一个清白之官,此时,怕也就帮不上大人什么了吧。”
南梦一怔,不由笑了起来,不由上前拍了拍达满贯的肩,“你这玲珑心思,都是跟哪学的啊?!”
达满贯一时惭愧,讪讪的笑了笑:“诶,我这哪算什么玲珑心思啊,大人您只是一时困于其中,没往这处想罢了,我这也就算捡了大人的好处!”
“哈哈哈。走吧,办事去。”
南梦笑着招呼过他下了楼,达满贯顿时一喜,连忙跟了上去。
“大人,我们去哪啊?”
“城南假亭。”
“好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