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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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夫人默默地坐在扶手椅上,脸上露出微笑。公爵坐在她旁边。吉娣站在父亲的椅子旁,一直拉住他的手不放。大家都默不作声。
公爵夫人首先说出她的想法,把她想到和感觉到的事组织成为实际问题。最初一刹那,大家都觉得这事有点儿别扭和苦恼。
“什么时候哇?还得订婚,发请帖。什么时候举行婚礼呀?你看怎么样,阿历山大?”
“问他,”老公爵指指列文说,“这事他是主角。”
“什么时候吗?”列文红着脸说,“明天。既然你们问我,那么我说,今天订婚,明天结婚。”
“嗳,我的宝贝,别说傻话了!”
“那么就过一星期。”
“他简直疯了。”
“不,怎么见得?”
“啊呀,老天爷!”公爵夫人看到他这样性急,高兴地笑着说,“那么嫁妆呢?”
“难道还要什么嫁妆吗?”列文恐惧地想。“不过,嫁妆也罢,订婚也罢,这些东西总不会损害我的幸福吧?一定不会的!”他瞧了吉娣一眼,发现她一点儿也没有因想到嫁妆而烦恼。“看来这是必要的。”他想。
“其实我什么也不懂,我只是说说我的愿望罢了。”列文表示歉意地说。
“那就让我们来商量商量吧。订婚,发请帖,那些事现在就可以办了。就是这样。”
公爵夫人走到丈夫面前,吻了吻他,想走,但他把她留住了,拥抱她,而且像年轻的情人那样,笑眯眯地热烈地吻了好几次。这对老夫妇一时间简直有点儿糊涂,弄不清究竟是他们又在恋爱了,还是他们的女儿在恋爱。等公爵夫妇走了,列文走到未婚妻面前,拉住她的手。此刻他已镇静下来,能够说话了。他有许多话要对她说,但他说的完全不是他所想说的。
“我早就知道会这样!我从来不敢这样希望,但心里总是相信,”他说,“我相信这是命里注定的。”
“至于我,”她说,“即使当时……”她停了停,用她那双诚实的眼睛毅然望着他,又说下去,“即使当我推掉自己的幸福时,我也相信。我一直只爱您一个人,可那时我昏了头。我应该说……您能忘记这事吗?”
“也许这样更好些。我有许多地方要请您原谅。我应该告诉您……”
他决定告诉她一些事。一开始他就决定告诉她两件事:他不像她那样纯洁,他不信教。这在他是很苦恼的,但他认为应该把这两件事都告诉她。
“不,现在不谈,以后告诉您!”他说。
“好的,那就以后说吧,但您一定要告诉我。我什么也不怕。我需要知道一切。咱们讲定了。”
他补充说:“咱们讲定了,不论我是个怎样的人,您都要我,您都不会抛弃我,是吗?”
“是的,是的!”
他们的谈话被林侬小姐打断了。林侬小姐虽然有点儿装腔作势,但是和蔼地微笑着,走来向她心爱的学生祝贺。她还没有走,仆人就一个个走来道喜。随后,亲戚纷纷来到。这样大家就喜气洋洋地忙碌了一阵,直到结婚后第二天,列文才空下来。列文一直感到窘困,厌烦,但幸福的程度不断增长。他一直觉得人家对他的要求很多,但究竟要求什么却不知道。他只照人家的话去做,而这一切都给他带来幸福。他原以为他的求婚将与众不同,普通的求婚条件会损害他的特殊幸福;但结果他所做的同别人并没有两样,而他的幸福不断增加,变得越来越特殊,越来越与众不同了。
“今天我们要吃糖了。”林侬小姐说。于是列文就坐车去买糖果。
“啊,我太高兴了!”史维亚日斯基说,“我劝您到福明花店去买些鲜花来。”
“这个需要吗?”于是列文就坐车到福明花店去。
哥哥对他说,得借些钱来,因为开销很多,要买礼物……
“还要礼物吗?”于是列文赶到傅尔达珠宝店去。
在糖果店,在福明花店,在傅尔达珠宝店,列文发现大家都在等候他,大家都为他高兴,个个向他道喜,就像这几天他所接触到的人那样。奇怪的是,不仅大家都喜欢他,而且以前对他没有好感的、冷漠无情的人也都称赞他,处处顺着他,体贴入微地尊重他的感情,并且同他一样相信,他是天下最幸福的人,因为他的未婚妻十全十美。吉娣也有同样的感觉。当诺德斯顿伯爵夫人竟然暗示她希望有更好的未婚夫时,吉娣大为生气,断然说天下再没有比列文更好的人了,弄得诺德斯顿伯爵夫人不得不同意,而在吉娣面前遇见列文的时候,总是露出赞赏的微笑。
他答应向她坦白他的秘密,这在当时是很痛苦的。他同老公爵商量了一下,征得他的同意,把记录着他的忏悔的日记交给吉娣。他当时写这日记,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给未婚妻看的。有两件事使他苦恼:他丧失了童贞和他不信宗教。他不信宗教的自白没有引起她的注意。她是信教的,对教义从没有怀疑过;他形式上不信教,她却毫不在意。她怀着满腔爱情,了解他的整个心灵,在他的心灵里发现她所需要的东西。至于他这种心灵状态叫作“不信教”,在她是无所谓的。他坦白的另一件事却使她伤心得流泪。
列文把日记交给她,不是没有思想斗争的。他认为在他和她之间不能也不该有什么秘密,因此决定这样做;但他没有考虑过这事对她会有什么影响,他没有设身处地替她想一想。直到那天晚上,他去看戏以前来到她家里,走进她的屋子,看见她那泪痕斑斑、由他一手造成的无法弥补的伤痕而引起的既可怜又可爱的脸时,他才看出了在他可耻的往事和她鸽子般纯洁的心灵之间的鸿沟,他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十分惶恐。
“拿去,把这些可怕的本子拿去!”她推开面前的日记本,说。“您拿这些本子来给我看做什么!不,这样也好,”她看到他那绝望的脸色,很怜悯他,补充说。“但这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他垂下头,一言不发。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您不会原谅我!”他喃喃地说。
“不,我原谅您,但这太可怕了!”
不过,他的幸福是那么巨大,这种自白不仅没有损害它,而且给它增添了一种新的色彩。她原谅了他,但从此以后他更觉得自己高攀不上她,在品德上比她卑下,因此也就更加珍惜自己不配享受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