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很多一直无法理解,不知来处的习惯其实都是在一瞬间顿悟的。
情有独钟的白萝卜毯,医院里一天一枝的雏菊,生日蛋糕上的白萝卜涂面。
你看,其实那么多疑问都是在一瞬间得到解答的。
甚至就连为什么他只会折纸船,他自己的习惯,也是在一瞬间明白的。
那是他教他的。
是他坐在他旁边,一张纸一折痕,一个动作一个动作教给他的。
那天清晨里,漂泊于坛口的纸船是他折好的第一个纸船,带着两个人的印记,存放着两个人的记忆。
更多的记忆朝他涌了过来,他画不好什么东西,独独火柴人画的顺溜,买衣服时总是习惯先看白色……
太多太多,原来每一个他不知,甚至从未察觉到的习惯,背后都站着另一个小孩。
那个小孩有双漂亮的墨色眼睛,望向他的眼睛总是温柔又平静,能原谅他的一切,原谅他的沉默少言,原谅他的忘记,原谅他笨拙又无法表达,原谅他看不懂也原谅他不予回报。
直到那个总是叫他小恹的小孩离开了,他还是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小孩最是会察言观色,福利院的小孩更是能从领养人的言行动作,眼神里,判断自己是否真的能得到喜欢。
温也悸什么都知道,可他还是就那样跟着他们走了吗?
那么多寄人篱下的日子里,温也悸会不会后悔。
后来的某一天里,他又看见了儿时的那个小孩。
那时温也悸会想些什么呢?
会觉得这是兜兜转转始终斩不断的缘分,还是感慨两个人又一次在这么一个不算好的地方重逢了,亦或是笑着接受,发现他其实和十年前没有变化。
时隔四年,他再站到他面前时,想的是这个小孩还记得他吗?还是在踌躇,想自己是否应该再上去打个招呼。
五岁,十五岁,十八岁。
从童年,到少年,再到青年,一次又一次的重逢里,那样熟悉又温柔的眼神里,对方都在看着他想些什么。
很多很多年后,他再次背上那个男孩,那样漫长的走廊上,周围的嬉笑声里,他没找到天狼星,也没找到他的方向,他却找到了他。
那天晚上,那样让人熟悉的夜里,有出现星星吗?
一个人背着那些沉重的回忆,又背着那样重的自己,他会不会也想流泪。
谢抚恹缓慢的眨眨眼,试图从自己的记忆中去抠出他想知道的东西,抠出和对方有关的一切。
可时间太久了,记忆像一片白茫茫的雪,只在寂静中飘着细碎的雪花,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其实后来他也回来过的,不过那时你已经被领养走了。”章润婷慢慢的回忆着,试图把温也悸后来的轨迹诉说给谢抚恹听。
那是一个很冻很冻的冬天,温也悸一个人穿着一件单薄的外套,悄悄的躲在福利院的门外,冻得瑟瑟发抖,后来被出门采购的老师发现,带去了办公室。
比起还在院里的模样,温也悸又瘦了一大圈,指尖破着大大小小的口子,身体已经被寒风冻的感受不到疼痛,在办公室里待了没一会儿,得知谢抚恹已经被有钱人领养走后,又悄悄的走了。
后来温也悸就没有再来过了,至少没有让她们发现他来过。
不过自那以后福利院几乎就不关门了。
温也悸再出现在她面前时,又是很多很多年后了,那时他应该刚读初中,来的时候提了一袋苹果,长高了很多很多,气质和五官都没怎么变。
看不出他过的怎么样,最好的猜测也只敢猜对方在过正常小孩该过的日子。
走的时候章润婷偷偷塞了一千钱块在他兜里,什么都没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读了初中后他来的频率高了很多,不过初三之后他就没有再来了。”章润婷笑着看谢抚恹,“我昨天还在想他过的怎么样,现在看着你们在一起我就放心了。”
谢抚恹脸上仍是不显半分悲伤,他朝着章润婷笑。
“……他今天有点事,没来得及和我一起过来,改天他就来看你。”
章润婷点点头,笑着应了声“好”,倾身过去抱住了谢抚恹。
她抚着谢抚恹的头,恍惚间也觉得自己抱住的是十几年前的那个站在她身前的小孩。
眼泪悄无声息的在交错着拥抱的那一刻滑下,谢抚恹凝视着早已经什么都看不见的门口。
那个小孩早就已经走远了,走到了十五岁,十八岁。
徒步的少年走过荒芜,走过沙漠和孤岛,走到了一条宽阔的柏油路上,身边有他的同学,有爱他的哥哥,有妈妈留给他的爱,有透过香樟树照耀在他身上的阳光。
五岁的肩膀上撑起的一片天,就这样永远的盖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