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吃点?”樊押司热情地招呼着刚走进门的张希安,脸上洋溢着笑容,“快过年啦,吃点羊肉好,这大冷天的,正好暖暖身子!”
张希安听到樊押司的招呼,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苦笑。他抬起手,扬了扬手里拎着的那三斤羊肉,说道:“今天我可真是沾了光啦,正好一起吃点。”
小远亲事官见状,赶忙上前一步,接过张希安手中的羊肉,准备去厨房收拾打理。
“我说,希安兄弟,你每次过来都这么客气,我都有点儿不好意思啦!”樊押司笑着对张希安说道。
张希安听了樊押司的话,并没有回应,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樊押司,我今日也算恰逢其会,就冒昧问您一句。您每月的俸银也不算少,虽说每天喝酒吃肉可能有点夸张,但隔三差五吃顿肉肯定是足够的。可我每次见到您,您都是吃些粗茶淡饭,甚至有时候连菜都没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樊押司听完张希安的话,并没有立刻回答。他静静地看着张希安,然后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小远亲事官,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略带尴尬的笑容。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说道:“你今日来,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啊?”
“没有,就单纯过来看看。”张希安回答道。
“跟我走一走?”樊押司问道。
张希安自当应允。
“小远,羊肉焖在锅里,备马走了。”樊押司扯着嗓子吆喝道。
听到呼喊声,小远亲事官赶忙从后厨快步走了出来。他迅速解下腰间的围裙,随手一扔,便急匆匆地朝着马厩走去,准备牵马。
不一会儿,三人都已稳稳地坐在马背上,樊押司一挥手,缰绳一抖,三匹马如离弦之箭一般,直直地朝着城外疾驰而去。马蹄声响彻云霄,仿佛要将这片土地都踩在脚下。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这里是一片类似乱葬岗的坟地,四周杂草丛生,墓碑东倒西歪,显得异常荒凉。
樊押司翻身下马,动作娴熟而利落。他站在原地,手指着这片坟地,对张希安说道:“我就是个大老粗,也不懂得怎么打理这些。之前有几个兄弟不幸离世,我就把他们葬在了这里。皇城司有人没了,就往这里埋了。时间一长,这里就慢慢变成了一片坟地。后来,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这片地给买下来了。这买地的钱,还是我找李海借的呢。”
张希安听着樊押司的讲述,默默地数着坟头的数量。令人惊讶的是,这片坟地中竟然有约莫三十多个坟头!
“这么多人?皇城司竟然有这么多人都不在了?”张希安满脸惊愕地问道。
樊押司无奈地叹了口气,回答道:“以前可不像现在这样啊,那时候兄弟们过的都是刀头舔血的日子。几年下来,跟我一起共事的兄弟们,大多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张希安不禁感叹道:“这得花多少钱啊,都花在这坟地上面了?”
“嗐,坟地那钱是管李海借的,他也没脸让我还这钱。”樊押司笑着说。
“那。。。。。”张希安听糊涂了。
“走,再跟我走一走。”樊押司轻声说道,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无奈。张希安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两人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又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一个小村落突然出现在眼前。
这个小村落看上去十分简陋,房屋都是用木头和泥土搭建而成,显得有些破败不堪。村落里几乎看不到年轻人的身影,只有一些老弱病残在忙碌着。
“这是?”张希安疑惑地问道。
樊押司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地说:“这是弟兄们的父母和孩子。他们都在这里。”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似乎隐藏着无尽的哀伤。
张希安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小村落。他从未想过,这些看似平凡的人们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沉重的故事。
“每月要给他们请郎中,还要请教书先生。”樊押司接着说道,“这些费用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张希安听呆了,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毕竟,这里头差不多有百十余人,要养活这么多人,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啊!而且,这还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经年累月下来,花费肯定是个天文数字。
“家属抚恤呢?”张希安回过神来,连忙问道。
樊押司苦笑着摇摇头,“家属抚恤本就没多少,用个七八年就没了。我实在是看不过眼,所以就只能这样了。”
张希安看着樊押司,心中涌起一股敬佩之情。他没想到,樊押司竟然如此善良,为了这些素不相识的人,愿意承担如此巨大的责任。
“我就是心软,见不得弟兄吃苦,也见不得弟兄的父母孩子吃苦。”樊押司无奈地叹了口气,“可我能力有限,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那年,大约是十三年前,我初任押司一职,正是年少轻狂、意气风发的时候。有一天,上头传来消息,说有一伙人正在私自运输刀兵。我一听,觉得这不过是小事一桩,而且听闻对方只有十来个人,便毫不犹豫地带着七八个兄弟,准备一举将他们拿下,好立个大功,领些赏赐。哈哈,谁能想到,这伙人可不仅仅是私运刀兵那么简单,他们竟然还妄图谋反!而且,他们的人数也远不止十来个,临近一看,居然有七八十人之多!等我和兄弟们发现这个情况时,已经太晚了。
樊押司说到这里,语气略微有些苦涩。“那时候的我,就像一只刚刚学会振翅高飞的雏鹰,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就能冲破云霄,却完全不知道这江湖早已被一张天罗地网所笼罩,专门用来束缚像我这样年少轻狂、有勇无谋的人。”
张希安就这样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着樊押司讲述他的故事。
“那一天,我带去的八个亲事官全都战死了,我自己也身负重伤。不过好在,我还是把消息带了出来。于是,青州府立刻派出了府兵,将这伙谋反的人一举剿灭,也算是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了仇。只是,我的那些兄弟们,却再也回不来了……”樊押司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张希安依旧默默地听着,没有插话。
“你有头脑,比我强,我这辈子大抵就是如此了,你不会被困在这个小小的清源县。”樊押司笑着说。“我老了,再过些年,也就这里养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