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天霸带回的消息令施公眉头紧锁。杜文焕府上并无与燕子有关的物件,这位盐运使大人生活简朴,府中连幅花鸟画都没有。
\"大人,现在怎么办?\"黄天霸擦着额头的汗水问道,\"没有真账册,单凭管家的口供,奈何不了杜文焕这样的三品大员。\"
施公站在衙门的后园中,望着初秋的天空沉思。忽然,一群南迁的燕子掠过天际,排成一个人字形。他眼睛一亮:\"天霸,你可知道扬州城内,何处燕子最多?\"
黄天霸一愣:\"这个...燕子多在百姓家的屋檐下筑巢...\"
\"不,\"施公摇头,\"是风筝。扬州春日有放纸鸢的习俗,而燕子风筝最为常见。\"他转身快步走向书房,\"去查查杜文焕可有什么与风筝有关的癖好!\"
赵明德很快从旧档案中找到了线索:\"大人,十年前杜文焕曾主持过扬州风筝大会,当时《扬州日报》还专门报道过,说他是个风筝爱好者,尤其擅长制作燕子风筝。\"
施公拍案而起:\"就是它了!杜文焕一定把真账册藏在了某个燕子风筝里!\"
黄天霸却面露难色:\"大人,杜府我们已经搜过,没有发现风筝啊。\"
施公捻须微笑:\"这等重要物件,他怎会放在家中?必是藏在别处。\"他转向赵明德,\"杜文焕在扬州可有别业?\"
赵明德翻阅资料:\"有,在城北的瘦西湖畔有座小院,是他每年春日放风筝的地方。\"
当夜,施公亲自带人潜入杜文焕的别院。那是一座临水而建的精舍,院中花木扶疏,一间专门存放风筝的竹屋格外显眼。
竹屋内悬挂着各式各样的风筝,有蝴蝶、金鱼、蜈蚣...而在最显眼的位置,挂着一只巨大的燕子风筝,做工精巧,栩栩如生。
施公取下燕子风筝,轻轻拆开背面的绢布,一叠发黄的纸页滑落出来—正是那本记载着私盐交易的真账册,每一页都盖有杜文焕的私印和盐运使的官印。
\"有了这个,杜文焕插翅难逃!\"黄天霸兴奋地说。
施公却摇了摇头:\"不急。杜文焕在朝中根基深厚,单凭账册,他大可推说是伪造的。我们需要他亲口认罪。\"
回衙门的路上,施公已经想好了对策。他连夜召集心腹,如此这般地吩咐下去。
次日清晨,一个惊人的消息在扬州官场传开—马如龙的管家越狱逃跑了!更令人震惊的是,传闻他带走了马如龙藏匿的另一本私盐账册,正打算向杜文焕勒索。
杜文焕果然坐不住了。当天下午,他就派人到衙门,说是要请施公过府商议要事。
施公早有准备,带着黄天霸和几名精干衙役前往。杜府正堂内,杜文焕一身便服,面带忧色地迎上来。他是个六十出头的老者,须发花白,面容清瘦,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透着老谋深算的光。
\"施大人,冒昧相邀,还望见谅。\"杜文焕拱手道,声音沙哑却有力,\"听闻马府管家逃狱,还带走了重要证物?\"
施公叹了口气:\"正是。那管家狡猾异常,趁守卫不备逃脱。据狱卒说,他逃走时口口声声说要去找什么'燕子账册'...\"
杜文焕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恢复镇定:\"这...这管家实在可恶!不知施大人可有追捕的计划?\"
施公故作无奈:\"下官已派人四处搜寻,但扬州城这么大,一时半会儿恐怕...\"他忽然压低声音,\"杜大人,下官听闻这管家手中账册牵涉甚广,若落入歹人之手...\"
杜文焕额头渗出细汗:\"施大人所言极是。不知...那管家可曾提及账册内容?\"
施公摇头:\"只听他说要去找'真正的燕子',下官也是一头雾水。\"
杜文焕明显松了口气,亲自为施公斟茶:\"施大人,此事关系重大,还望多多费心。若能找回账册,本官必在皇上面前为大人请功。\"
施公接过茶盏,却不急着喝:\"杜大人放心,下官已有线索。那管家离狱前曾说过一句话—'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杜文焕手一抖,茶水洒在袍袖上:\"他...他真这么说?\"
施公点头,忽然话锋一转:\"杜大人可认识刘文彦?\"
杜文焕脸色骤变:\"不...不认识。\"
\"奇怪,\"施公皱眉,\"刘文彦临死前却说,是杜大人逼他毒杀下官的。\"
\"胡说八道!\"杜文焕猛地站起,随即意识到失态,强压怒火坐下,\"本官与那刘文彦素不相识,他这是血口喷人!\"
施公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缓缓展开:\"这是刘文彦的绝笔,上面详细记录了杜大人如何以他妻子为人质,逼迫他下毒的过程。\"他盯着杜文焕的眼睛,\"杜大人,刘夫人现在何处?\"
杜文焕面如死灰,突然狞笑道:\"施不全,你既已知道这么多,就别想活着走出这个门了!\"他猛地摔碎茶盏,十余名持刀家丁从屏风后冲出,将施公等人团团围住。
黄天霸拔刀护在施公身前:\"杜文焕,你敢谋害朝廷命官?\"
杜文焕冷笑:\"扬州是我的地盘,杀了你们,大可推给盐枭乱党。\"他一挥手,\"动手!\"
千钧一发之际,衙门衙役破门而入,为首的赵明德高喊:\"杜文焕,你的事发了!皇上钦差已到扬州,这是搜查令!\"
杜文焕不敢置信:\"不可能!朝中无人通知我...\"
施公从怀中掏出那本真账册:\"杜文焕,你私贩官盐、谋杀朝廷命官、胁迫他人下毒,罪证确凿!\"
杜文焕见大势已去,突然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仰头就要喝下。黄天霸眼疾手快,一刀劈落瓷瓶,里面的液体洒在地上,冒出丝丝白烟—正是铅毒。
\"想畏罪自杀?\"施公冷声道,\"没那么容易。来人,拿下!\"
衙役们一拥而上,将杜文焕及其党羽全部拘押。在随后的搜查中,施公在杜府地窖中找到了被囚禁多日的刘夫人—一个二十出头的柔弱女子,已经奄奄一息。
三日后,扬州府衙正堂。钦差大臣坐镇,施公主审杜文焕私盐案。堂下跪着杜文焕、马府管家、玄清子道士等一干人犯,堂外围观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
施公一拍惊堂木:\"杜文焕,你可知罪?\"
杜文焕披头散发,再无往日威风,却仍强撑着一口气:\"施不全,你休要猖狂!本官乃朝廷三品大员,岂是你一个小小知府能审的?\"
钦差大臣冷哼一声:\"杜文焕,本官奉皇上口谕,着你即刻革职查办!施大人,继续审案。\"
施公展开那本燕子账册:\"杜文焕,这账册上清清楚楚记录了你五年来私贩官盐三十七万斤,获利白银百万两以上。每一笔都有你的私印为证,你还有何话说?\"
杜文焕见真账册被找到,顿时瘫软在地:\"这...这...\"
施公又命人呈上青瓷茶具和铅毒:\"你雇佣妖道玄清子炼制铅毒,指使刘文彦毒害本官,事后又毒杀刘文彦灭口,这些你可认?\"
玄清子当堂指证,马府管家也供认不讳。杜文焕见无可抵赖,突然狂笑起来:\"不错!都是我干的!刘子瑜当年查我的账,我就设计把他弄到岭南去。没想到他儿子又冒出来,还藏了真账册...这都是他们父子逼我的!\"
台下一片哗然。施公沉声道:\"杜文焕,你为一己私利,祸国殃民,罪不容诛!\"
杜文焕狞笑道:\"施不全,你以为你赢了?朝中像我这样的人多的是!你今日拿下我,明日就会有人拿下你!\"
钦差大臣大怒:\"大胆!来人,将杜文焕押入死牢,候旨处决!\"
退堂后,施公去探望了刘夫人。那可怜的女子得知丈夫死讯,哭得几欲昏厥。施公安慰道:\"夫人节哀。本官已上书朝廷,为刘御史平反昭雪,刘文彦虽有过,但也是被逼无奈,本官会向皇上求情,不予追究。\"
刘夫人跪地叩谢:\"多谢大人恩典...\"
三日后,狱卒来报,杜文焕在牢中暴毙。施公前去查验,发现杜文焕七窍流血,指甲发黑—正是铅毒之症。
\"奇怪,\"黄天霸疑惑道,\"他的铅毒不是被属下打落了吗?\"
施公检查牢房,在墙角发现一个小纸包,里面还有些白色粉末。他恍然大悟:\"杜文焕将铅毒藏在衣缝中,趁人不备服毒自尽。\"
老仵作宋慈验尸后感叹:\"铅毒无解,中毒者五脏俱焚,痛苦万分。这杜文焕也是狠人,竟用这种方式了结自己。\"
施公望着杜文焕扭曲的尸体,长叹一声:\"天道好还。他用铅毒害人,最终也死于铅毒,可谓报应不爽。\"
案件了结后,施公亲自为刘子瑜平反,并将刘文彦夫妇合葬在其父墓旁。下葬那日,秋雨绵绵,施公在墓前念诵祭文:
\"子瑜兄,昔日同窗之谊,恍如昨日。今真相大白,还兄清白,望兄在天之灵得以安息。文彦侄虽行差踏错,然情有可原,今与贤媳同葬兄侧,望兄护佑...\"
念毕,施公亲手将一本《论语》放入墓中—那是当年刘子瑜送给他的。
回到衙门后,施公大病一场,卧床半月方愈。赵明德和黄天霸轮流守护,悉心照料。
病愈那日,秋高气爽,施公在院中设茶,与黄天霸、赵明德对饮。
赵明德笑道:\"大人这次可把下官吓坏了。那铅毒虽已排出,终究伤了元气。\"
黄天霸却兴致勃勃:\"大人,您是怎么想到杜文焕会把账册藏在风筝里的?\"
施公轻啜一口茶,微笑道:\"燕子标记是其一。其二是杜文焕此人极好面子,绝不会将罪证藏在寻常处。风筝既能登高望远,又暗合他'燕子'的代号,正是最佳藏物之所。\"
赵明德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根银簪,插入施公茶中。银簪毫无变化,他却仍不放心似的嗅了嗅茶香。
施公见状大笑:\"明德啊,你这是被铅毒吓破胆了!\"
黄天霸也笑道:\"师爷放心,这茶是我亲手泡的,绝对无毒!\"
三人相视而笑,院中洋溢着难得的轻松气氛。
忽然,一名衙役匆匆跑来:\"大人,京城来报,皇上嘉奖大人破案有功,擢升为两淮巡盐御史,即日赴任!\"
赵明德和黄天霸连忙道贺,施公却望着手中的茶盏,若有所思。
\"大人,可是有什么顾虑?\"赵明德敏锐地察觉到施公的情绪。
施公轻叹:\"两淮盐政积弊已久,杜文焕虽除,但其党羽仍在。此番赴任,怕是又有一番风波...\"
黄天霸拍案而起:\"管他什么风波,有属下在,定保大人周全!\"
施公欣慰地点头,举起茶盏:\"有二位相助,本官何惧之有?来,以茶代酒,共饮此杯!\"
三人举杯共饮,秋日的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如同他们未来路上明暗交错的仕途。
而在扬州城某处阴暗的角落,一个戴着斗笠的男子正将一封信绑在信鸽腿上。信上只有寥寥数字:
\"施不全升任巡盐御史,计划有变,燕子。\"
信鸽振翅飞向北方,消失在蔚蓝的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