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公的身体恢复得比预期要快。三日后的清晨,他已经能够下床行走,只是面色仍有些苍白。赵明德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走进书房,见施公正在翻阅江阴盐税旧档,不由得皱眉。
\"大人,宋仵作说这药必须按时服用。\"赵明德将药碗放在案几上,\"您的身子还未痊愈,不宜过度劳累。\"
施公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得他眉头紧锁。\"无妨,这铅毒虽然凶险,但吐得及时,未伤根本。\"他指了指案几上摊开的账册,\"你看这里,五年前江阴盐税账目上的这个'燕'字标记。\"
赵明德凑近查看,只见账册边缘确实有一个小小的燕子图案,若不仔细看,几乎会忽略过去。
\"这与刘文彦信上的燕子标记如出一辙。\"施公沉声道,\"我怀疑这标记与私盐案有关。\"
黄天霸大步走入书房,抱拳道:\"大人,属下已查到刘文彦下落。他藏身在城西一处民宅,那里是盐商马如龙的别院。\"
\"马如龙?\"施公眼中精光一闪,\"就是那个去年因盐引问题被本官罚没家产的盐商?\"
\"正是。\"黄天霸点头,\"更可疑的是,属下派人监视马府,发现昨夜有郎中进出,据说是有人中毒。\"
施公与赵明德对视一眼,赵明德脱口而出:\"莫非那刘文彦也中了铅毒?\"
\"很有可能。\"施公站起身,来回踱步,\"刘文彦对我下毒后,很可能被幕后主使灭口。铅毒罕见,一般人不会使用,这绝非巧合。\"
黄天霸握紧腰间佩刀:\"大人,属下这就去把刘文彦抓来问个明白!\"
施公抬手制止:\"不可打草惊蛇。若刘文彦真被灭口,说明他知道得太多。我们需先查明这'燕'字标记的含义。\"他转向赵明德,\"你去找出所有带有这个标记的盐引和账册,尤其是江阴时期的。\"
赵明德领命而去。施公又对黄天霸道:\"天霸,你派几个机灵的弟兄,暗中盯着马如龙的一举一动。记住,不要暴露身份。\"
黄天霸点头应下,正要离开,施公又叫住他:\"等等,那套青瓷茶具可还在?\"
\"在证物房收着。\"黄天霸回答。
施公若有所思:\"铅毒炼制不易,能制备这种毒药的人,扬州城内屈指可数。你去查查最近可有药铺出售大量铅粉,或是有什么外地来的炼丹术士。\"
黄天霸眼睛一亮:\"大人英明!属下这就去查。\"
待黄天霸离去,施公重新坐下,拿起那本江阴盐税账册,手指轻轻抚过那个燕子标记,思绪飘回二十年前。
那时他刚中进士,被派往江阴任知县,而刘子瑜则是户部派来的盐税监察御史。两人意气相发,立志肃清盐政积弊。刘子瑜尤其痛恨盐商与官员勾结,私贩官盐的行为,曾多次上书弹劾。
\"子瑜兄...\"施公喃喃自语,\"若文彦真是受人指使,我必查个水落石出,还你父子一个公道。\"
傍晚时分,赵明德抱着一摞账册匆匆回来,额头上的汗都来不及擦:\"大人,找到了!近五年来,所有带有燕子标记的盐引,都是转运至江阴的,而且数量比正常多出三成!\"
施公连忙接过账册细看,果然每一张异常盐引上都有那个小小的燕子标记。他翻到最后一本账册时,忽然停住:\"这本账...是伪造的。\"
赵明德惊讶道:\"大人如何看出?\"
施公指着账页上的数字:\"墨色新旧不一,笔迹虽极力模仿,但书写习惯不同。你看这个'七'字,真的账册都是先横后竖,这本却是先竖后横。\"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有人篡改了江阴盐税记录,而这些燕子标记就是他们区分真假账目的暗号。\"
赵明德倒吸一口冷气:\"如此说来,这私盐案规模之大...\"
\"远超我们想象。\"施公沉声道,\"江阴乃两淮盐运枢纽,若从这里私贩官盐,可直达长江,销往半个中国。难怪他们要除掉我—我近日正在彻查扬州盐税,眼看就要触及他们的命脉。\"
正说着,黄天霸急匆匆赶来,脸色凝重:\"大人,不好了!刘文彦死了!\"
施公猛地站起:\"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一个时辰前。\"黄天霸低声道,\"属下派人暗中监视马府,看到有仆人抬出一副棺材,说是别院有个下人暴病身亡。属下觉得蹊跷,等棺材出城后悄悄开棺查验,果然是刘文彦的尸体。\"
\"可查出死因?\"施公追问。
黄天霸点头:\"七窍流血,指甲发黑,与铅毒症状一致。\"
施公一拳砸在案几上:\"果然杀人灭口!\"他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尸体现在何处?\"
\"已重新掩埋,留了弟兄看守。\"黄天霸答道,\"另外,属下查到一件怪事—半月前,确实有个云游道士在城东租了间屋子,专门炼制丹药。但三天前,那道士突然离开了,屋子里的炼丹炉却留了下来。\"
施公眼中精光一闪:\"带我去看那间屋子!\"
夜幕降临,施公、黄天霸和两名衙役悄然来到城东一处偏僻的小院。院子不大,三间瓦房围成一个小天井。黄天霸撬开锁,几人鱼贯而入。
屋内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金属味。施公点亮带来的灯笼,只见墙角摆着一个铜制炼丹炉,炉旁桌上有各种瓶瓶罐罐。他小心地检查那些容器,在一个瓷瓶中发现了一些白色粉末。
\"铅粉。\"施公沾了一点在指尖搓揉,\"纯度很高,正是炼制铅毒的原料。\"
黄天霸在搜查床铺时,从枕下摸出一块玉佩:\"大人,您看这个。\"
施公接过玉佩,只见上面雕刻着精美的山水图案,背面刻着一个\"马\"字。\"马如龙的信物。\"他冷笑道,\"果然是他雇人炼制铅毒。\"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黄天霸反应极快,立刻吹灭灯笼,示意众人噤声。脚步声在院门外停住,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有人来了!\"黄天霸低声道,迅速将施公护在身后。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黑影闪了进来。借着月光,施公看出那是个中年道士,手持拂尘,警惕地环顾四周。
黄天霸一个箭步上前,将道士按倒在地。道士挣扎着喊道:\"好汉饶命!贫道只是来取东西的!\"
衙役点亮灯笼,照在道士脸上。那道士约莫四十出头,面容瘦削,一双三角眼滴溜溜乱转,一看就是奸猾之徒。
施公走到道士面前,沉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炼制铅毒?\"
道士见事已败露,浑身发抖:\"大人饶命!贫道玄清子,只是受人所托炼制丹药,不知那是害人的毒药啊!\"
\"受何人所托?\"施公追问。
\"是...是马员外家的管家。\"玄清子结结巴巴地说,\"他让贫道炼制一种银器试不出的毒药,说是用来药老鼠的...\"
施公冷笑:\"药老鼠需要用铅毒?马如龙给了你多少钱?\"
\"五...五十两银子。\"玄清子低下头,\"贫道一时贪财...\"
施公不再理会道士的辩解,转向黄天霸:\"把他押回衙门,严加审问。另外,派人盯紧马府,别让马如龙跑了。\"
回到衙门后,施公连夜提审玄清子。那道士起初还百般抵赖,但在证据面前,最终供认不讳。
\"马家管家说,这毒是用来对付一个仇家的。\"玄清子哆哆嗦嗦地交代,\"贫道只负责炼制毒药,不知他们要毒害的是大人您啊!\"
施公沉着脸问:\"那刘文彦又是怎么回事?\"
玄清子一脸茫然:\"刘文彦?贫道不认识此人。\"
施公观察道士的表情,判断他确实不知情,便命人将他押下。此时已是三更天,赵明德劝施公休息,但施公摇摇头:\"时间紧迫,马如龙若知道道士被抓,必定会逃。\"
他铺开一张纸,将目前掌握的线索一一列出:燕子标记的盐引、伪造的账册、铅毒、刘文彦之死、马如龙...这些碎片逐渐在他脑海中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刘文彦是关键。\"施公喃喃自语,\"他为何要替马如龙害我?仅仅是为了钱财?还是...\"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施公急忙翻出刘子瑜当年的案卷。刘子瑜被贬的罪名是\"诬告大臣,扰乱盐政\",而他弹劾的对象正是当时的盐运使—马如龙的舅舅杜文焕。
\"原来如此!\"施公恍然大悟,\"刘子瑜当年查的就是杜文焕与盐商勾结的私盐案。如今马如龙继承了他舅舅的勾当,而刘文彦...很可能是被胁迫的。\"
赵明德不解:\"大人为何如此判断?\"
施公解释道:\"刘文彦若单纯为钱财害我,事成后应该领赏,怎会被灭口?除非他本不愿害我,是被逼无奈。马如龙可能以某种方式要挟了他。\"
天色微明时,黄天霸匆匆回报:\"大人,马府有动静!管家带着几个家丁往码头方向去了!\"
施公当机立断:\"你带人截住管家,我亲自去会会马如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