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师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走到龙榻前,文华帝躺在寝被里,呼吸均匀的像是睡着了。
他强自镇定着上前把人扶起来,手里的药碗抵在文华帝唇边,澹台迦南隐没在房梁上,手里的银针正要飞出,听见了什么似得又收了回来。
宋太师自认贪婪且虚伪,但也分外在意自己的羽毛。
他在世人眼中应该永远光鲜,因地位和学识受人尊敬爱戴,百年之后,他的名字也能在名臣录中占得只字片语的赞誉。
宋太师知道,今日这件事做下,他再也没了回头路,一个文人生前身后的声名都将荡然无存。
可是宋家一定要活下去。
宋太师不再犹豫,手里的青花瓷碗倾斜。
文华帝陡然睁开眼,冷冷地看着他,抬手掀翻了宋太师手里的药碗。
宋太师身子一软,下意识跪倒在地:“微臣参见陛下。”
文华帝强撑着坐起身,看着诚惶诚恐的宋太师,抬脚将他踹倒在地。
“你要弑君。”
宋太师颤巍巍爬起来,佝偻着身子,哭道:“陛下,我也不想的。”
他突然冲上去,掐住文华帝的脖子,按倒在床榻上,双手越收越紧。
“陛下,你为什么不一觉睡死过去,为什么要醒过来?”
澹台迦南悄无声息地落地,一个手刀将宋太师打晕了过去。
文华帝把压在身上的宋太师推开,坐起身咳嗽起来,澹台迦南上前为他拍了拍背。
“朕还以为,你要等他掐死我,再下来。”
澹台迦南:“不会。”
文华帝看着他,突然笑了:“我知道你不会。”
“什么时候醒的?”
文华帝奇怪看他一眼,说:“你问什么朕就说什么,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澹台迦南不再说话,只是把宋太师拉起来捆在椅子上,静等宫外的三皇子举事。
宫里的这些参与造反的禁军,单凭澹台迦南可处理不了。
“朕大半个月前就能听见声音了。”
“哦。”
宋婉宁匆匆回到紫宸殿,总管太监拦住她,提醒道:“太师入内已经一刻钟没有声音了。”
她顿时警惕起来,招手唤来一队禁军:“去,看看里面什么情况。”
禁军领命进入殿内,见到端坐在床榻上的文华帝,手里的刀再也握不住,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其他人也跟着丢弃了手中的武器。
“陛下。”
什么?他醒了?文华帝醒了?宋婉宁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看向殿门位置,好像里面藏着什么吃人的恶兽一般。
她伸手掐了自己一下,轻微的痛感,让宋婉宁醒过神来,她抬手指向总管太监道:“去,把宋逸柯给我找来。”
宋逸柯带着人赶来:“人呢?”
宋婉宁指了指紫宸殿,显然他们都是一个想法,已经一条路走到黑了,只能杀了文华帝,扶太子登基,才能保得全族性命。
澹台迦南手中软剑不知疲倦般,一次次划过冲进里间的禁军脖颈。
三皇子一马当先冲进洞开的城门,勤王之军势如破竹般撕碎一切敌人。
宋婉宁举目远眺,一身金甲的三皇子越来越近,她突然想起自己的儿子,还有偏殿内的一众大臣。
她点了一队禁军,让他们随自己前往。
远远看见偏殿入口,宋婉宁甩掉身上碍事的皇后冕服,提裙往殿内跑去,里面有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禁军急忙跟上,却见宋婉宁又退了出来,离得近了才看见她颈间那柄寒光闪闪的大刀。
“让他们退开。”澹台三命令道。
“听他的,听他的。”宋婉宁忙不迭道。
可禁军们此时不愿意听她的话了,他们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着宋家博一个前程,眼见前程无望,还要他们等着被敌人宰杀。
离得近的一个禁军恶从胆边生,抡起手里的刀往宋婉宁砍去。
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什么时候挣开束缚的太子,从殿内冲出来一把推开了宋婉宁,自己的右脸不慎被刀刃划中。
宋婉宁尖叫着扑在了儿子的身上,泪水汹涌而下,她抬手想捂住那条不断渗血的伤口,却无从下手。
澹台三也在此刻反应过来,手里的刀一转,刚涌上前的几人委顿在地。
三皇子已经冲杀到了紫宸殿前,一切尘埃落定。
澹台迦南为文华帝打理好发冠,退后几步,请道:“陛下,您该出去了。”
文华帝在众人的簇拥下到了紫宸殿玉阶前,开始慰问有功之臣,宣判太子党的落败。
“澹台迦南何在?”
澹台迦南躲在侧殿顶上,擦着剑的手一顿,他准备等待事件结束,就让澹台三带着他的尸首出宫。
文华帝唤他,他有些回不过神来,只愣愣地探头看过去。
“去把他给我抓下来。”
澹台迦南没用他们抓,自己就下去了,他跪在文华帝脚边,听见上首的文华帝问:“你又救了朕一次,这次想要什么?”
澹台迦南猛地抬头看向文华帝,他们从来都是以利益关联,从前救文华帝是为了报仇,为了权势,文华帝也都知情,并默许了这样的相处。
唯有这次,可能有了妻儿后容易心软,他是真的希望文华帝能活到寿终正寝,也不认为文华帝会对已经沦为鱼肉的他手下留情。
文华帝看他不回话,撇撇嘴道:“你回去烈阳关,做一名普通的将领吧,什么时候把罪赎完,什么时候开始凭功绩封官,且你此去不到朕宾天之年不得回京。”
澹台迦南:“微臣领旨。”
澹台迦南站在午门内,回望来时路,他在这座皇城里的日子比烈阳关那处故乡更久。
文华帝的口谕是他从未想过的宽容,甚至带了些温情在里面,他不由得开始回想,他们直接真的有只论情谊的时刻吗?
一双细瘦的手臂紧紧箍住了他的腰身,澹台迦南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的浅笑,握住她的手道:“走吧,我们回家去。”
柳无依把脸埋在他宽阔的脊背上,声音闷闷的问道:“不死了吗?”
“不死了,带你回家。”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