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他站起身,赵氏先一步从高处下来,程云好不容易扯出一抹劫后新生的微笑,下一秒,“啪”的一声响亮的巴掌音在林中响起。
“娘……”程云委屈地捂住脸颊。
赵氏眼眶里满是后怕的泪水:“小王八蛋,你……”骂着骂着眼泪决堤,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二人抱头痛哭。
程大壮又惊又怕,上前踹了儿子一脚,犹嫌不足,还想再打两下让臭小子长长记性。
身后的村民劝道:“孩子吓坏了,打两下得了。”
程三狗盯着不远处的狼皮,嬉皮笑脸道:“还没尝过狼肉是什么滋味,到时候煮肉,别忘了分兄弟一块,狼皮若有剩下的,也分我点,我还想缝双狼皮靴子呢。”
人群里有人嘲笑他:“就一头狼,顶多做两双,程家人还不够分,能轮到你?三狗,大白天怎么做起美梦来了?想要狼皮,自己猎啊!”
程三狗嘴硬起来:“我倒想猎一只,谁让只有一匹狼,要是再来几只,我定让它死在我柴刀之下!”
大伙儿清楚程三狗为人,没人将他吹牛的话放心里。
十七催促斜坡下的三人:“快上来,赶紧走,血腥味散开,容易招惹林中野兽。”
说话间,十七动作飞快走到躺倒在地没了气息的孤狼身边,将斧头拔出来之际,突然动作一顿。
十七感觉背脊僵直,这是危险来临的预兆,是属于沙场将士对敌人埋伏前的警示。
“有狼!”
人群中突然有人尖叫一声。
四只野狼从一处被大雪挡住的巨石后头冒出来,每一个眼冒绿光,体型比先前那只要更大,气势更足。
为首的那只,威风凛凛,显然是头狼。
看来刚才杀死的狼,只是探路的先锋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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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诺四人回到鹿山脚下时,只有小李等两三个村民在整理掉落的树枝,其他人已经上了山。
树枝不比树干,烧起来快,别看装了满满一箩筐,实际不够烧半个晚上。
“他们上去多久了?”
小李估摸着时间:“从你走后就上去了,应该有一个多时辰了。”
来之前,大伙儿达成一致,双手能掐住的小数不砍,留着长到明年,超过成年汉子双臂环绕的大树也不砍,一来费力,二来不好运回去,剩下满足条件的树干,砍倒一棵的速度用不了太久。
算起来一个时辰绰绰有余。
程诺怕出事,将几个妇人留在山下继续捡周边散落的树枝。
她带上程三狗等人上山:“走,去瞧瞧。”
小李在前头带路:“大壮哥他们就是从这条道上去的。”
山坡陡峭,半面背阴,脚下的滑雪板失去作用,反倒成了阻力。
连日来的寒冷天气,已将满山大雪冻结,程大壮一行人上山途中清理过两旁的碎石,以防中途有人坠下山坡划伤。
“将滑雪板收起来,穿上冰爪。”程诺声音刚落,随行的几人立刻将滑雪板收到背后的背篓中,再拿出“冰爪”。
所谓的冰刀,是程诺用硬木头和动物骨头消尖成短钉状,再用绳索固定在鞋底,制作出来的登山工具。
由于材料有限,没法跟前世专业登山设备相比,程诺叮嘱过大伙儿,使用的时候不能爬过于陡峭的山坡,以防材料断裂。
好在鹿山上的积雪并不坚硬,程诺等人爬起来不算吃力。
小李边走,边不忘捡拾路上的惨枝,此刻这些在他眼中全是宝,哪怕只能做一顿饭,也不能浪费啊。
“四姐姐,这些树枝太潮湿了,肯定点不着,又没有太阳晒,会不会蛀虫啊?”
“不会。”程诺脚下稳稳跨步,走在最后头,说话间还拉了脚滑的村民一把,“我刚才离村时,村长已经组织人将带回去的树干砍成一小截一小截,这两天先烧容易点燃的树干部分,将树枝放在炕或者灶台周围烤,用不了多久潮气散了,就能点着了。”
没多久几人视线中出现成群树干,被积雪压弯的枝条,以及一半树身隐在大雪之间,像是在冬日里集体穿上簇新的白衣。
此处尚不到半山腰,脚下还算平缓,生长茂盛的树林,足够全村百姓用上一段日子。
程诺看到地上躺着十来根砍断的树干,却不见一个村民的踪影,心头掠过一丝不安。
“人呢?”小李发现地上散落的几个背篓,“这是大壮哥他们的篓子,怎么光见篓子,不见人呢?”
程诺压下心头的慌乱:“先四处找找,两两一对,别分开行动,遇事能有个照应。”
“好。”
程诺和小李往树林南面方向走去,刚走没多久,撞上慌不择路跌跌撞撞朝他们方向跑来的程三狗。
程三狗像是吓坏了,不停往后张望,仿佛沉浸在恐惧中,一时竟没发现二人。
小里李跑上前,将人拦下:“三狗,怎么只有你一个,其他人呢?”
程三狗神情恍惚了一下,见到小李,惊慌的瞳孔终于缓过神来,抓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颤巍巍伸向背后远处的树林。
“狼,有狼。”
程诺和小李脸色顿时大变。
程诺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嗓音冰凉:“我哥他们呢?”
程三狗见到满脸凝重的女子,喉管后怕地猛咽了口唾沫:“还、还在里面。”
“哪个方向,带我去!”
程三狗听完,一个劲儿地摇头,仿佛程诺的话是让他去送死,他好不容易才逃出狼窝,怎么能再自投罗网呢?
他一下子挣脱开程诺的束缚:“我不去,要送死你们自己去!”
闻声赶来的几个村民,听到程三狗的话早吓得双腿打颤,此刻听到程诺要去寻人,纷纷吓得往后退,转身就往来的方向跑。
小李见状,怒斥道:“你们去哪?里头都是往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里,来之前说好的,互帮互助,现在他们有危险需要我们,怎么能往后缩呢?”
村民中一人边跑边喊:“里头是狼,光靠我们几个有什么用,我下山去喊人,人多力量大。”
山下只留几个妇人,村民的话显然是逃跑的推诿之词。
其他几个甚至连头都没回,跟着程三狗一起连滚带爬,跑没了影。
林中刚经历过一场恶战,在程大壮和十七合力对抗下,四只狼死了三只,两只是十七用斧头砍死的,一只是跟程大壮搏斗过程中硬生生摔死的。
其他能逃跑的村民,已经跑得差不多,因为慌不择路,有的往林间深处逃跑,有的往反方向跑,每个人拼尽全力求生。
程大壮喘着粗气,胳膊大腿都被野狼尖厉的爪子划伤,浑身是血,别说再战斗,就连正常站立都成问题。
十七情况比他好很多,身上滴血未沾,目光跟眼前仅剩的野狼死死对视,剩下的这只狼是狼群之首。
它很聪明,躲过好几次致命攻击。
知道眼前男人尚有余力,但是不远处的另一个人类,已经穷途末路。
野狼视线森森,在二人身上逡巡,十七一下子看出它的想法,笑喊道:“程大哥,这畜生聪明呢,你小心着点。”
程大壮闻言嗤笑一声:“让它来吧,看看是他死还是我活。”
话音刚落,野狼如一道疾驰的利剑,“蹭”的一下朝程大壮扑去,同类死得太多,它需要扯下敌人的脑袋,宣誓自身力量,达到震慑十七这只人类之首的作用。
程大壮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他无力自保了,好在儿子和媳妇被他推了出去。
只要他们安全,死亡于他好像也没那么恐怖。
程大壮缓缓闭上眼,以为要死在狼爪之下,十七蓄势待发,准备殊死搏斗之际,突然眼前快速闪过一道火光。
那是一根燃烧着的粗壮松枝,火焰在空气中“噼啪”作响。
空中转了几圈后,精准丢在野狼身上,皮毛瞬间被烧着,方才还一脸凶神恶煞的野狼,一下子“嗷”的一声受到惊吓,扑在雪地里打滚。
“小妹!”程大壮惊喜地看向来人。
程诺扫了眼程大壮的伤势,确定没有性命之危,快速捡起地上被雪湮灭的松枝,幸好她之前嫌弃家里照明的火把容易灭,特地在商城买过松脂油,还有部分储存在系统没用完,今天派上用场。
“小李,带我哥先走。”
小李动作快速扶起地上的程大壮,搀着胳肢窝往林外走。
程大壮失血过多,脑袋已经昏昏沉沉,凭着最后一丝清醒,想张口说话。
还没出声,先被小李拦下:“别说话了哥,你留着帮不了忙,四姐姐还得顾你安危。”
程大壮悻悻闭嘴,转身离开。
程诺望着不远处倒地的几匹野狼,其中三只腹部中刀,能有这个准头,除了不远处负手而立的男人,找不到第二个了。
现场没有一具村民尸体,想来应该没人丢了命,她松了口气。
程诺将筐里的斧头丢给男人:“只有一个,但愿你一击即中,不然我俩今天都得死在这儿。”
十七抬手一接:“要不你现在往回跑,没准还来得及。”
程诺失笑:“所有人都活着,只死你一个,这样英勇就义的好事,我能让给你?”
十七摩挲手里的斧头,眉眼一抬,笑声凉凉:“想跟我一起死?”
人命关天,生死当前,男人还有闲情逸致开玩笑,程诺原本紧张的心,突然跳得没那么厉害了。
周遭压抑低沉的气氛被冲淡几分。
野狼“嗷”了一嗓子,似是不满二人将它忽视。
程诺正色道:“别废话,等它招来更多同类,我们插翅难逃。”
十七手里的斧头挥得虎虎生风,野狼察觉得危险,四肢脚在周围不断变换动作,冲二人凶狠龇牙。
空气出现一瞬的凝滞,野狼率先发起进攻,长着锋利的尖爪朝手拿斧头的男人而去。
十七手中的武器,与此同时劈了出去。
就在程诺以为它的目标是男人时,野狼在斧子砍出去的瞬间,变换了动作,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的速度,斧头擦着狼后腿而过,只堪堪劈下一层皮,而狼身距离程诺只剩一丈之遥。
那一瞬间,程诺脑海中陡然闪现过一些不属于她的片段。
树林、刀影、锋爪……
几乎是狼爪挥舞到眼前的同一时间,程诺手中的松枝再次被点燃,早已含在口中的石蜡油,全部吐在火焰之上。
喷出的雾化燃料遇到火源顷刻燃烧,形成火焰效果,这次的火焰更猛烈,像是条吐着大火的火龙,将野狼整个吞噬。
“嗷嗷嗷……”
野狼狼狈地在雪地上蹭着,这回毛发被烧了个彻底,它满脸惊恐地望着眼前人,眼睛里写满了恐惧。
别说是再发出攻击,连靠近程诺都不敢。
程诺朝它走近,野狼像是看到天敌般,一下子往后退了数步,顾不上死去的同伴,转身往林里跑。
“别让它跑掉,狼记仇,会回来报复。”
程诺声音刚落,一道身影飞速捡起地上的斧头,利刃划破空气,接着是刀片没入皮肉的声音。
狼倒地,失去了生息。
“可惜了,上好的狼皮,被你烧成这副鬼样子。”十七惋惜地将死绝的野狼尾巴提起来,皮肤上还有火焰灼烧留下的温度,可想而知方才那匹狼遭受多大的酷刑。
程诺刚用积雪清理完口腔,依旧觉得嘴里一股蜡油味道,闻言瞪了他一眼:“要不是我动作快,脸上还得再来一道疤,指望你是没用了,还得靠我自己。”
十七将狼丢进程诺背后的箩筐,手掌拍在她后脑勺:“今天没有我,你侄子,你哥,你们村十几口人,都得丧命在狼口之下。”
程诺想回击,奈何男人长得高,她垫脚才到他下巴位置。
“不服气?”十七勾唇浅笑,模样带了股痞气,在风雪中却犹如青松翠柏,散发着凛然而又强大的气场。
他说得有理,程诺无力反驳。
一边捡拾另外几只死去的野狼,边用残雪覆盖血腥味,这才想起来问:“不是砍树吗?说好的只在外头一层,不进深山,为什么全跑山里来了?”
十七鼻子轻哼:“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人,都说侄子像家姑,外甥随舅舅,你侄子在男女之事上,跟你一样没脑子?”
骂得真厉害,一句话骂两个人。
“你才没脑子!”程诺龇牙咧嘴,浑身毛竖起来抵御外敌的小兽。
十七若有所思点点头:“啊~我说错了。”
程诺以为他要道歉,谁知下一秒,男人撑着下巴盯着她瞧:“我差点忘了,你是不是程四娘还两说,确实不能把她干过的蠢事,按在你头上。”
“你……”程诺话噎在嘴边,最后只挤出几个字,“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背起篓子,往来时方向走去。
十七跟在身后,捡起地上掉落的松树枝,鼻尖轻嗅,闻到味道的瞬间,眉尾一抬。
“你出门还随身带着松脂油?”
“怕走夜路,以防万一,不行吗?”
十七望着眼前,脸气成包子样的程诺,心情莫名愉悦,加上劫后余生的轻松,竟有心思开起玩笑。
“行,程姑娘的本事若是去镇上摆摊卖艺,没准赚得比卤肉还多。”
“过奖过奖,彼此彼此吧,我也没见过哪个逃荒之人,能用斧头砍杀三只野狼,这么有本事,怎么不从军为国效力?”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一路上针锋相对,寸步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