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淮阳县北边街市格外喧腾,听闻是北村杨氏铁匠铺的傻儿子成亲,半条街都挤满了看热闹的乡邻。
江念一领着丫鬟挤在人前看热闹,铁匠铺门前噼里啪啦炸着红炮仗,碎纸屑混着硝烟味漫天飞舞。
那傻新郎官穿着不合身的大红喜袍,咧着嘴嘿嘿直笑,口水沾湿了前襟也浑然不觉。
“哟,这新郎官...”江念一踮着脚尖往人群里张望,突然‘噗嗤’笑出声来。
只见那傻小子歪戴着新郎帽,喜袍领口被口水浸得油亮,正抓着喜娘衣袖要糖吃。
“这样的傻子也有人嫁?”江念一捏着绢帕掩住嘴角,却掩不住话里的嫌弃。
话音未落就被丫鬟拽了袖子:“小姐慎言!要是让人听了去,惹祸上身怎办?”
“姑娘说得在理。”旁边卖炊饼的老汉突然插话,铁钳似的糙手在围裙上抹了抹,
“这杨铁匠啊...”他左右张望几下,压低嗓子:“前年腊月还赊着老汉三文钱炊饼账,开春突然就阔了——你们瞧这排场!”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新娘下轿时绊了个趔趄,盖头掀起一角,露出张惨白的小脸。江念一分明看见那姑娘嘴角结着血痂。
“作孽啊!”挎着菜篮的妇人啐了一口,“前头说亲的王家丫头,听说逃婚跳了井...”话没说完就被自家汉子拽走了。
卖炊饼的老汉又趁机凑近:“姑娘瞧见没?那傻小子脖上挂的金锁——”他比划着,“够买下老汉十个铺面了,听闻杨铁匠这次给他傻儿子娶这新娘子,可花了足足三百两的彩礼钱。”
江念一眉头一挑,凑近炊饼老汉压低声音:“这杨铁匠不是说前些年都还欠你三文的炊饼钱么?怎的突然就阔绰起来了?”
老汉掀起蒸笼,热气腾腾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可不是嘛!去年这时候还见他在当铺门口转悠,连媳妇儿的银簪子都当了。”
说着左右张望两眼,神神秘秘道:“可打今年开春,嘿!您猜怎么着?杨家小院天天飘肉香,前几日还见他家小子穿着簇新的绸缎衣裳满街跑呢!”
江念一捻着下巴:“莫不是他得了什么生财的宝贝?”
“谁说不是呢!”老汉一拍大腿,“街坊们都传,指不定是杨家祖坟突然开了窍,青烟冒得三丈高!”
江念一蹙着眉,视线落向那人头涌动的铁匠铺门前,
杨铁匠抄着铁锤般粗壮的手臂,脸上横肉堆着笑,挨个给道贺的乡亲们筛酒,可那双铜铃眼里却隐隐透着说不出的阴沉。
新娘子顶着红盖头,被几个婆子搀着迈火盆,绣花鞋尖微微发颤,
为首的婆子掐着她胳膊往火盆那头拽,“新妇跨火盆,祛邪迎福——”
话音未落,新娘子突然挣脱掀开大红盖头,脸上横七竖八的淤痕泛着青紫,嗓子更是哑得像磨砂:“我不嫁,我宁可跳河,我也不要嫁。”
几个婆子摁着她:“真是晦气”,又重新把红盖头给她盖上:“你不嫁?你爹可是收了杨铁匠足足好几百两的彩礼钱,现在说不嫁,晚了。”
杨铁匠见情况不对,他皱着眉上前:“怎么了?大家都在看着,可别给我丢人。”
喜婆子赶忙堆着笑挤过来,胭脂粉簌簌往下掉:“哎哟杨老爷,新娘子年纪小不懂事,教教规矩就好啦。”
她转头压低声音,指甲狠狠掐进新娘子胳膊:“再闹,把你爹收的银子全吐出来。”
新娘子猛地挣开,红盖头滑落半截,露出她青紫交错的侧脸。她盯着杨铁匠身后,他那痴傻儿子正流着口水,歪头撕扯喜服上的绣线。
“我宁可一头撞死在这,”她声音嘶哑,却字字带血,“也不嫁一个连饭都不会自己吃的傻子。”
杨铁匠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粗壮的手臂青筋暴起,蒲扇般的巴掌带着风声就朝新娘子扇去。。。
“住手!”一道清凌凌的嗓音劈开嘈杂。
江念一从人群中箭步冲出,杏色裙摆扫过满地红纸屑。待她看清盖头下那张伤痕累累的脸时,瞳孔猛地一缩:“青天白日强娶民女,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
“小、小姐。。”丫鬟慌慌张张追上来,手指死死绞着江念一的袖口,声音都带了哭腔:“咱别惹事。”
她瞥见杨铁匠阴鸷的眼神,吓得直接去拽江念一的袖口,“咱们快回府吧!”
杨铁匠的巴掌僵在半空,喜堂里的唢呐声不知何时停了,满院宾客静得能听见新娘子压抑的抽气声。
杨铁匠横眉竖目,气得脸上的横肉都在抖动:“哪来的黄毛丫头敢搅老子的喜事?白纸黑字的婚书在这儿,就是告到县太爷那儿,老子也站得住理。 ”
喜婆子立刻尖着嗓子帮腔:“就是。姑娘家家的懂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轮得到你在这儿指手画脚?”她涂着艳红蔻丹的手就要去扯新娘子的胳膊。
江念一猛地甩开丫鬟的手,一个箭步挡在新娘子面前:“婚书能盖住她脸上的伤吗?”她一把攥住新娘子冰凉颤抖的手,“姑娘别怕,咱们现在就去衙门。。。 ”
话音未落,杨铁匠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推来。江念一只觉一股铁锈味扑面而来,整个人踉跄着向后倒去。
丫鬟惊叫着扑上来当肉垫,却还是听见‘咔’的一声轻响——江念一穿着绣鞋的脚崴了下,脚踝已经肿得老高。
“给脸不要脸。”杨铁匠朝地上啐了一口,几个帮工立刻抄着扁担围了上来。
新娘子颤抖的手轻轻回握了江念一一下,指尖冰凉得像块寒铁。
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泪水在伤痕上冲出两道蜿蜒的痕迹:“姑娘的大恩...来世再报。”说罢猛地抽回手,任由喜婆子像拖货物般拽着她往喜堂里走。
江念一踉跄着要追,脚踝却疼得她眼前发黑。
丫鬟死死抱住她的腰:“小姐别去了,这些人真的会把我们打死的。”
江念一红着眸子看着新娘子大红的嫁衣消失在大门里,远处喜乐突然炸响,唢呐声刺得人耳膜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