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一低垂着脑袋听着两人的交谈,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茶水早已凉透,却映不出她眼底的波澜。
她实在不知该以怎样的神情面对他,才能装作一切如常。
目光掠过桌前的倾城,她故作倦怠地掩唇打了个哈欠,眼睫低垂,声音轻得像是叹息:“有些乏了,我先去歇息。”
君莫卿的目光如影随形地追着她的背影,直到倾城的轻咳声在寂静的室内突兀地响起,他才骤然回神,指节不自觉地收紧,在掌心留下几道泛白的痕迹。
江念一蜷缩在锦被中,背对着房门,纤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一片阴影。
她紧闭着双眼,呼吸平稳得近乎刻意,耳尖却微微颤动,捕捉着外间最细微的声响。
倾城立在床榻旁,她望着床榻上那道僵硬的背影,无奈的摇头:“人都走了,你这戏还要演到几时?”
锦被猛地掀起一道浪,江念一翻身时带起枕畔流苏乱晃,露出张憋得泛红的脸。
她目光扫过空荡荡的茶案——君莫卿果然不见了踪影。
“走了就走了,与我何干...”她咬着被角含混嘟囔,又把脸埋进软枕里。
倾城轻叹一声,她侧身坐在床榻边,烛火在她眸中跳动,映出一片灼人的光亮:“你难道真要日日躲着莫卿不成?”
见江念一不答,倾城倾身向前,嗓音柔得像三月的春风:“我瞧着,莫卿看你的眼神分明带着情意......”话未说完,便被一声闷响打断。
江念整个人都陷进了软枕里,青丝散乱铺了满榻。她的声音透过丝绵传来,带着几分潮意:“我跟他,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她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却比哭还叫人揪心,“这样也好......说不定哪天我就消失了。”
最后一句话轻得像叹息,飘忽着坠落在烛影里。倾城心头猛地一颤,伸手去拽她腕子,却摸到满手冰凉的泪。
倾城指尖一顿,心头猛地揪紧。
她垂眸望着江念一颤抖的肩头,喉间泛起酸涩,终是放柔了声音:“傻丫头......”指尖穿过她散乱的青丝,像在安抚受惊的幼兽,“这般咒自己,是要让姐姐心疼死么?”
江念一咬住唇,泪水却越发汹涌。
她不过是异世飘来的一缕孤魂,这具身子原就不属于她。若有一日天道轮回,她连道别的机会都不会有。
“我......”她哽咽着往倾城怀里钻,像是要藏进最后一点温暖,“这样才好......若哪天......”破碎的泣音混着颤抖,“若哪天我要回到我那边的世界,也不会......不会有人太难过......”
倾城骤然收紧手臂,朱钗上的流苏簌簌作响。她掌心贴着江念一冰凉的后颈,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胡说!你若敢消失,我就......”
话到嘴边却化作一声叹息,只能将人搂得更紧,任怀中人的泪水浸透衣襟。
房外,君莫卿背靠雕花门廊,指节抵在冰冷的木棱上,攥得发白。屋内压抑的呜咽声如细针刺入耳膜,每一声都牵得他心口发颤。
月光漏过廊檐,在他眉骨投下深深阴影,却遮不住眼底翻涌的暗潮。他喉结滚动,生生咽下涌到唇边的晦涩。
掌心传来尖锐的痛,才发觉指甲早已嵌入皮肉。可这疼比起胸腔里那股闷痛,竟显得微不足道。
他缓缓松开手,任血珠坠在青石板上,绽开几朵暗色小花。最终却只是沉默地转身,任由玄色衣袂割碎一地月光。
翌日清晨,朱县令亲自带着一顶软轿候在客栈门前,“大人,衙内已收拾出几间清净厢房,一应物件都已备妥。”
朱县令语气恭敬中带着几分急切,“此案牵连甚广,怕是要耗上数月,住在衙内最是稳妥,查案也方便。”
倾城颔首,对朱县令道:“有劳大人安排,我们这就收拾行装。”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行人便匆匆上了轿,朝着县衙方向行去。
此行,带了足够的侍卫,婢女就只有青衣,朱县令很有心,更是安排了丫鬟伺候。
接下来的日子,江念一几乎与君莫卿形同陌路。
君莫卿整日奔波于衙门与线索现场之间,时常彻夜不归。偶尔回府,也不过是匆匆换身衣裳,转眼又消失在暮色之中。
江念一更是应了倾城所说的:日日想着法子躲避君莫卿。
这日,倾城邀君莫卿到前厅梳理案情。江念一正守着桌前淮阳地道的糕点爱不释手,
谁知刚听见廊下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江念一便像只受惊的兔子,站起身就往外跑。
“小姐!”丫鬟捧着披风追到门口,“今日风大...”
“我听闻西市新开了一家胭脂铺,我先去瞧瞧。”江念一头也不回地提着裙摆跑远,发间珠钗在朝阳下晃出细碎的光。
转过庭院拱门时,她余光瞥见那道挺拔的身影正踏入前厅,连忙加快脚步,绣鞋踩得青石板哒哒作响。
倾城望着她仓皇逃离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这丫头,倒像是专门躲着你似的。”
君莫卿执茶的手微微一顿,氤氲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深意。
接连半月,倾城和君莫卿被这桩官银案熬得双眼通红,案头堆积的卷宗都快将二人埋了起来。
县衙里更是人仰马翻,衙役们拖着灌了铅似的腿脚来回奔走,案子的线索止于那十二具尸体,除此之外,再寻不出半点蛛丝马迹。
这大半月来,江念一为了避开君莫卿,简直把淮阳县的犄角旮旯都踩了个遍。
每日天刚蒙蒙亮,就拽着伺候的丫鬟溜出府去,活像后头有恶鬼在追。
主仆二人不是在东街茶楼听说书,就是在西市胭脂铺里挑挑拣拣,更甚至连城南那家常年飘着腥味的鱼市都没放过。
小丫鬟腿都跑细了一圈,苦着脸嘟囔:“小姐,再这么逛下去,奴婢这绣花鞋底都要磨穿啦!”
江念一咬着糖葫芦,眼睛滴溜溜望向小丫鬟:“北边我们还没去过呢,今日我们去北边瞧瞧。”
小丫鬟欲哭无泪,这主子精力太好了,她快吃不消了,她倒宁愿在府里做苦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