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燥的考试时间过去,陈吉发走出考场,整个人邋遢的很,他很不习惯,回去到新宅子好好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才觉得神清气爽。
才整理妥当,周之茂就跑上门来。
“吉发考的如何?”
“勉强,反正都答完了。”
“哈哈,你可太喜欢谦虚了。”周之茂并不信,大笑指着他道,“下考时听说,有个考生提前答完,在考场画些奇技淫巧的书稿,被黄大人抓了个现行,结果却轻轻揭过了,老实交代,是不是你?!”
陈吉发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都传这么远了吗?”
“那就是咯?哎呀,我就说肯定是你。这么看,你榜上有名肯定错不了!”
“松如兄慎言、慎言!”
“如此,前段辛苦了,正好考完了几位湖广兄弟都有空,不如今晚再聚一聚?”
周之茂惯会来事,大家也都认他这份热情,无论在南京还是北京,既然是他安排的,大家也都赏个脸。
“恭敬不如从命!”
晚上的聚会还是在醉仙楼,又碰见了老熟人周寿明和陈瑾,另外还有刘侗、刘成治、毛羽仪、袁彭年几个平日聚的不多的。
说来好笑,刘成治和陈吉发都师从陈鉴,但两人始终就是不咸不淡,关系没有陈吉发同三位麻城士子亲近。
这场聚会因为彼此之间关系并非特别融洽,就是考完聚个餐,因此酒饮得不多,约莫一个时辰就散了。老司机周寿明没有玩尽兴,等送走了刘侗几个人,嚷嚷着再去怡红院。
陈吉发突然又想起那个叫谢桃夭的小娘,要他许下一个承诺的事情来。
然后就听周之茂促狭道:
“这事儿得问子安。咱们几个虽然喜欢玩,但最招姑娘喜欢的人还是江夏陈子安。丹青一绝,嘴甜,人也风流倜傥,如今哥哥能请得动那些头牌,全靠子安的牌子。”
“哈哈,那咱们近水楼台,占了先机。子安不如也给愚兄两幅画,去讨娇娘开心?”
周寿明没个正经的起哄,倒是陈瑾人如其名,笑而不语。
陈吉发无法,不能扫了几位兄弟的雅兴,只能舍命陪君子。
到了那边,四人又叫了琴师弹曲,聊了些闲话,喝了些酒。周之茂便唤来鸨母,给几位公子安排小娘。
“哟,今日不巧了,桃夭身子不适,不见客的。”那鸨母尖声细气赔礼道,“公子要不换个人?咱们这里姑娘个顶个的都好。”
周之茂就笑,指了指陈吉发:“你就跟桃夭说,江夏故人来访。他也不是图桃夭的身子,方不方便都无所谓。关键是喝多了酒,得有个人照应。”
陈吉发自然是不会醉,但周之茂这番话他却没法反驳。
想来也是,每次他提前跑,想必事后周之茂都是知道的,但他从不问什么,每每还总给自己安排些有名的花魁小娘,让他十分不好意思。
鸨母堆笑着应下,就去同姑娘商议。
陈吉发将几人送到房间,就准备直接离开,没想到还没等下楼,就碰到提着裙子小跑上来的谢桃夭。
“啊呀,可算赶得及,奴猜你就要溜走。”
“呃……有那么夸张吗?”
“可不是被抓个现行?”谢桃夭甜甜的笑道,白皙的肌肤在油灯下依然如玉般透亮。
她走上前,拉住陈吉发的臂膀:“走,回房间,你的朋友还在,总得坐个把时辰才能走。”
陈吉发无奈,只能跟着桃夭先回了房间。路上不少男客见着,投来羡慕眼神,让他更显尴尬。
不过,谢桃夭这次带他来的,却不是客房,而是她自己的卧房。
由于是花魁娘子,房间自然比普通的小娘奢华许多,有里外两间,外面是茶室客厅,里面是卧房书案,中间用帷幕隔着。
“公子请坐,今日奴不方便,也知道您清高不近俗色,便清净喝喝茶,奴给您弹个曲儿听听。”
谢桃夭手脚麻利,片刻就泡好热茶,又拉开帷幕,露出里间的暖粉色床铺和一架古筝来,坐过去试了下音。
“想听什么曲儿?”
陈吉发哪知道这年头有啥曲子?而且心中自碰到谢桃夭后总有些尴尬不自在,这会才恍然惊觉,不知怎的就想起前世某音上的古筝大神弹奏的曲子,脱口而出:
“沧海一声笑?”
“沧海一声笑?公子何处听说这曲子的?奴家未曾听过。”
“啊?没听过就算了。”
陈吉发心说坏了,嘴巴比脑子快,出丑了。他尴尬连连,脑子里呼出系统,想搜个明末的曲子。不料,那谢桃夭却是感兴趣起来。
“按理说只要是传唱的曲子,奴家应该都会的。公子不妨哼几句,许是叫了别的名,奴听过就想起来了。”
“不会,你想不起来。”
“哈哈,公子相信奴家,只哼两句。”
陈吉发面红耳赤,尴尬加上这妮子不停找他说话,半天竟然没搜到什么合适的曲子。于是没办法,只能认命。
“那……那你听着,大概是这么个调子……”
陈吉发回忆着前世的那首经典曲子,轻声哼起来,谢桃夭先是狐疑,渐渐的眼睛亮起来。
“哇,真的没听过!荡气回肠,金戈铁马,这是琴曲吗?”
“是,新派琴曲。”陈吉发脸红心跳,胡编乱造。
谢桃夭也不点破,笑嘻嘻的看着他,然后闭上眼睛,回忆那些旋律,手指尝试着在琴弦上拨弄。
只片刻功夫,就已经有了旋律,再过一刻钟,竟然已经熟练成曲,只是气势上还略有不足。
陈吉发回忆着某音上那位大师的手法,尝试提醒道:
“有些重音可以用拍的。”
谢桃夭抬眼看他,又闭上体会,再来时,气势陡然涨了起来,挑抹弹震,顿时弹出了快意恩仇,天地纵横的豪侠气概,让陈吉发不由得惊叹,还原度太高了!
“太厉害了!只听了个大概,这么快就还原了!”
“陈公子曲子好,指导的也好。”
谢桃夭显然是很满意刚才的表现,坐到陈吉发身边来,给他倒了茶,目光灼灼。
“只这曲子从未听过。这般震撼人心,若是外面流传的曲目,奴早该会了。”
陈吉发尴尬的喝了口茶。
“偶然听路过的琴师弹的。”他瞎编乱造,“时间太久了,只记得旋律,不记得那人了。”
“哈哈,陈公子好生有趣。那琴师还弹过别的曲子吗?能不能再哼两句听听?”
“没了。”
“确实没了?”
“确实没了。”
谢桃夭继续甜甜的笑,给他添茶。
“那这首曲子,若找不到传曲人,便送给奴来弹,如何?”
“这……姑娘想弹便弹吧。想必那位琴师不会在意。”
“有词吗?”
陈吉发想,反正已经剽窃了,干脆剽窃到底吧。于是点点头。
“有的,这就写给姑娘。”
陈吉发进了里间,选了支细些的毛笔,想了想,用瘦金体写下歌词。
后世的词曲在格律上难免与明末有所区别,陈吉发稍稍改了几个字,谢桃夭在旁边看着,忍不住读了几句。
“苍天笑,谁主今朝……胜负难定天知晓……好大气的歌词。不过,如今天下这局势,怕是……”
陈吉发一愣,旋即笑了笑,将歌词涂掉。
“也是,原词的确不妥,姑娘自己填词罢。”
也的亏是在明朝,若是在清朝,就这两句歌词,足够陈吉发抄家灭族了。
谢桃夭依旧是笑,将那张涂抹的纸放在烛火上仔细烧干净,然后冲陈吉发屈身一福。
“谢公子赏曲。若您再听到好的曲子,不妨来奴这边小坐,奴给您泡茶。”
陈吉发哑然失笑,不过方才这姑娘的举动,多少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赢得了他的些许信任。
第二日一早,李六领着从南京过来帮忙的几个人来了,有庄志业派来联络的苏州账房,有胡金权派来询问下步规划的小厮,有游德旺派来的大儿子游明堃,还有吴婷那边派来的沈玲娘。
陈吉发在北京找锦绣庄合作,南京那边知道之后,派了管技术的游明堃,又参照南京的模式,派了个管女工有些经验的沈玲娘过来。
在苏家湾寄居一年,这位原歌伎成长很快。因为识文断字的关系,早先在夜校教书,后来吴婷的织坊做的越来越大,沈玲娘就被她高薪挖走,成了纺织厂的管理层,负责设计花样,同时管理团队。
大半年时间,虽然没有让她完全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但做的事多了,总是没有过去那般狭隘偏激了。如今见到陈吉发,也能淡然礼貌的喊一声:“陈公子。”
游明堃带来了缝纫机样机,沈玲娘已经学会如何用这东西。于是陈吉发雇了牛车,带着两人和样机,再次去锦绣庄拜访。
如今春装全面上市,正是生意忙的时候,锦绣庄的绣坊内正是繁忙一片,比上次来看,多了许多绣娘。
段老先生听说陈吉发要来,大老远就出来迎接,陈吉发的牛车刚刚望见村口的牌楼,就看到段老爷子站在牌楼下,身边还跟着个身着青衫的玉面少年。
见到陈吉发,段老先生先带着身边少年行礼。
“陈公子安好?上次一别,好久不见!”
陈吉发跳下马,长揖到地。
“老先生折煞小可了!前段考试,让您久等。”
“哈哈,不妨事,考得如何?”
“心中没底,全看大人们如何评判。”
“嗯,考完了便不想了。来,这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