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称为翟少爷的年轻人抬起头,朝着两位来客笑了笑。
“先坐。”
“你也知道,我每天都很忙。”
那白面的段少掌柜嘴上说着忙,却是先耐心将坐垫抖干净,邀女伴先坐下,然后才自己坐到了翟少爷对面。
“瞧你,每日这样忙进忙出的,能落到什么好?”
“这就不劳翟少爷操心。说吧。”
“行,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如今天下不太平,你知道,盛世古玩,乱世黄金,天下乱了,生意就不好做。再加上家中老东西们掣肘,我打算去南京开辟新产业。”
“与我何干?”
翟少爷笑了笑,看了眼段少掌柜身边的女伴,而后者大大方方的回看过来,还浅浅笑了下。
“杨小姐还是如此妩媚动人。”
“当然,有段姐姐照顾,妹妹自然过得好。”
“所以,段姐姐,你说,和你有没有关系?”
段少掌柜,也就锦绣庄的段小姐,听他如此说话,哪还能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杨小姐家里是做珠宝的,珠宝古玩,是同类型的产品,害怕乱世。通州遭兵之后,京城的繁华大不如前,翟少爷如此说,怕是想让三家合作。
“行吧,就算你说的有道理,可我们两个怎么去南京?别告诉我说,你一个人拿着三家的银子去南京,这我可不放心。”
翟少爷笑了笑,将一盏茶推到了段小姐面前。
“简单。嫁过去。”
段少掌柜瞪大了眼睛,然后“啪”一声拍桌子站了起来。
“姓翟的,你什么意思?!”
翟少爷并不怕她,依旧是笑嘻嘻的。
“字面意思。”
杨小姐拉了拉段小姐,后者气呼呼坐下来,然后盯着翟少爷猛看。
“你该不会让我嫁给你吧?!”
“不行吗?”
“当然不行!你知道的……”
段小姐想要解释,但翟少爷根本不想听:“那你去找个人咯。”
段小姐有些气恼,杨小姐在旁边安抚:“行了,瑾儿。他说的也有些道理,你今年都二十了,再这样下去对你也不好……”
“不行!除非那人不近女色,只挂个名。姓翟的,我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以后别想了。”
翟少爷咧嘴笑,给她们添茶。
“话呢,我说到了,二位小姐慢慢想。您今年二十,杨小姐也有十七了吧?就算您不怕其他人指点,也得考虑下杨小姐,对吧?”
“行了,我会考虑的。另外,一定要是南京吗?苏州、淞江、泉州都可以的。段家毕竟是做服装的,南京服装并不占优势。”
“这就看你如何操作了,反正我已经在筹备银子了。”
“好,那就这样定了。”
段小姐与翟少爷谈完事情,便带着女伴离开祥云楼,刚出门,就碰到家中仆人来找。
“少掌柜的,老太爷让您回去。”
“又怎么了?方才那个册子不是看过了没问题吗?”
“不是,老爷说,是关于您的终身大事。”
段小姐与杨小姐面面相觑。
看来还真被姓翟的那乌鸦嘴说中了。
真是令人头疼的事情。
不过,段小姐这时候突然想起来,刚才看过的那个册子。
“诶,你刚才送来的那个册子,是谁弄得?”
“江夏的一名士子,家中做纺织的,叫做陈吉发。”
“年纪不大?”
“今年十九。”
“结婚了吗?”
“不知……”奴仆有些尴尬,“老爷也问了,正在查。”
“行,你们去查,回头也告诉我一声。”
“哦……好,好的……”
陈吉发并不知晓其中变故,后续两日,他派李六到通州等候南京来接应的人手,庄志业答应派两匹快马传递消息,这两天应该到了。
这个年代,就算快马往返两京之间,也得七八天时间,消息传递缓慢,事情推进自然也就缓慢。陈吉发总觉得时不我待,但他的效率在这个时代已经属于接近极限了。
这几日,王宝珠按着陈吉发的要求,带着郑红绫和鸢儿跑遍了城中还算看得过去的院子,在崇文门内明时坊附近选中个三进的院子,前后整二十间房。
房东叫价三百二十两,王宝珠本来对银子没什么概念,但鸢儿很能干,缠着同他讲价,加之对方的确是卖房心切,于是同意二百八十八两成交。
不过,加上办理契税文书,陈吉发给的三百两银票不太够,她想了想,自己贴了几两碎银才算搞定。
晚上回家,王宝珠便兴奋同陈吉发说这件事,像个刚刚考了满分的孩子。陈吉发始终就拿看高中生的眼神看她,然后给她又补了三百两银票。
“我马上要会试,没时间管这些事情。这些杂事你多担待些,雇几个下人,把房间布置好。钱不够别再贴自己的私房钱,尽管找我要就是。”
“哎呀,吉发哥哥你可真好!”
王宝珠接了银票,高兴的转了一圈。
“这两日累了,去休息吧。”
“才不要,吉发哥哥在哪里,宝珠就在哪里!”
“你呀,怎么和小雨妹妹一样调皮。”
“当然啦,吉发哥哥可要宠着妹妹。”
陈吉发笑了笑,换了话题:“去休息吧,我今日还要准备考试的事情。”
“吉发哥哥,明天是要去见圣上吗?”
“明天还不是,明天是礼部组织的考试,在贡院里面考。过了这个考试才能见皇帝。”
“真厉害!奴只在戏文里听说过圣上、圣上的,是不是长得像个神仙一样?”
陈吉发哑然失笑。
“哪能?还不是一个鼻子两只眼?”
“哈,那吉发哥哥一定要好好考,过了会试,去见见皇帝,回来说给宝珠听。”
“好,我努力。”
会试二月初九开始,三天一场,连考三场。
陈吉发有系统这个金手指,题目早就被系统从资料库中找了出来。取《四书》语录做文章,共有三句话:
“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
“救民于水火之中,取其残而已矣”;
“国有道,其言足以兴”。
不仅如此,陈吉发一早还看过排名靠前的几位考生的答卷,知道礼部主要考核的是儒生对四书的理解和道德认知,国策等内容实际上是殿试上皇帝亲自命题,并不是会试考校的重点。
有系统这样的作弊器,他几乎可以说是带着标准答案进了考场,如果他的穿越没有引起什么蝴蝶效应,导致改卷出现什么大问题,会试入围的概率应该不小。
因为是背答案,所以陈吉发所追求的就是把字写得缓慢整齐。会试考卷虽然要经礼部誊抄糊名,不过,放榜前还是要对号的,那时原卷面的字迹好坏多少会影响排名高低,也就会影响在殿试时的座次和读卷顺序。
殿试通常来讲更像面试而非笔试,考校的不再是四书五经,而是皇帝关心的问题,可能是价值观,可能是执政方略,总体而言,主观性较大。因此,读卷的顺序对分值的评判会有较大影响。这个与后世的所谓“评委打分”很相似,中间偏后出场的往往容易得高分,太靠前或者太靠末尾的难得出彩。
但即便是字写的极尽工整,也用不完那些时间。
陈吉发早有打算,带够了草稿纸,闲下来就开始誊抄系统内的后世资料,数理技术类都有,打算回去做孩子们的教材。
结果,这件事被巡考的礼部侍郎黄士俊撞见了。
说来也是巧合,陈吉发的考场本在贡院靠内的位置,黄士俊原本安排的路线并不经过此处,不过黄大人似乎方向感不好,走错了巷道,远远地看见陈吉发的考棚。
因为之前文安之推荐的那篇策论他留了印象,又在考前见过陈吉发一眼,于是便留了个心,装作不经意走到他跟前,想看看他答得如何。
于是,就看到这厮居然不务正业,在考场上干别的。
陈吉发见黄大人站在面前,面色有些生气,却来不及收起满桌的稿纸,只能尴尬一笑。
“大人……”
黄士俊还没开口说话,他身后的礼部官员先皱眉抽出了陈吉发写的稿纸,又把整齐叠放在旁边的试卷拿了起来。
陪同围观的书吏都一副看好戏的神情,窃窃私语,暗笑连连,可当那张卷子展开,他们却都如同被捏了脖子的鸭子,满面通红,说不出话来。
只因为,这张卷子上的字,写的太工整了,简直可以说是馆阁体法书!
黄士俊和礼部官员也俱是一愣。
因为陈吉发露在外面的都是他誊抄的资料,字迹算不上特别工整,但这幅卷子却是陈吉发用了心的,改良过的身体对肌肉控制非常精细,因此当他刻意追求,便可以达到常人难及的高度。
礼部官员将卷子递给黄士俊,侍郎大人认真读了几句,竟然忍不住点头赞许。后面的书吏们到这时候已经噤若寒蝉,知道眼前这书生虽然不务正业,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往后说不定就是登阁拜相的大人物,可得小心伺候了。
半晌,黄士俊放下卷子,面上还是没有表情,却少了方才的冷淡。
“科举事大,莫要分心。这些杂学,还是回家研究的好。”
陈吉发被抓了现行,面红耳热,只能垂首应是,将考卷仔细收起来。
黄士俊没有多说什么,带着巡考的班子缓步离开,但周边考棚的士子再看陈吉发,眼神已经颇有不同。
陈吉发心中哀叹,本想藏拙,没想到却出了个大风头。
没有办法,只能将誊抄的事情放一放,安心练字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