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让侍卫下去做事,然后进了院子。
院子很大,在幽深黑沉的夜里,只有几盏灯笼随风在来回摆动,更显得整个院子空旷静谧,容凝驻足看了一圈,在东侧廊下看到了谢翀,他手里提着酒坛子,慢饮慢酌,人不知在想什么入神,竟没发现院子里来了人。
容凝看了会儿,才缓步走了过去,离了几步远时,谢翀才转头看过来。
一看来人,惊了一下,赶紧站起来整理仪容,慌忙问安,“见过公主殿下!”
容凝觉得好笑,淡淡道,“你急什么...本宫又不会吃了你!”
“殿下说笑了~”
“坐~”
容凝拍了拍他原来坐的位置,“本宫今日过来就是看看你在东宫过得怎么样,跟你聊聊天,没别的事情,你不用这么拘谨。”
谢翀有些疑惑,他和容凝其实没有太多的交集,即使当初容凝在丞相府时,容凝也不大待见他,大多数时候是和谢溪竹在一起,所以谢翀想不通为什么这位尊贵的公主殿下会突然来找他说话。
除非是真的有什么事情。
“本宫让你坐!”
看他迟迟没反应,容凝终是没了耐心,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几度,谢翀无法,只得照做,却坐得端正笔直。
容凝无语,低头扫了眼旁边放的酒坛子,转头跟不远处候着的阿影说,“阿影,去跟东宫管事多要几坛子好酒来。”
“好的,殿下~”,阿影呲溜一下出去了。
谢翀两眼迷茫,“殿下...您这是...”
“你不是要喝酒吗?”,容凝随意坐下,“这本宫陪你喝,整个宫里,现在敢陪你喝酒,能陪你喝酒的,就只有本宫了!”
谢翀一听,赶紧道,“殿下,这于礼不合!”
“哪里不合?”
“孤男寡女,且在下又是戴罪之身,恐污了殿下名声!”
瞧这话说的。
容凝瞥他一眼,道,“本宫若是在乎名声,也就不会是今日这般模样,明日就是本宫的及笄礼,以你现在的尴尬境地,肯定是不能去的,你就当是提前一天,祝贺本宫及笄。”
理由正当,弄得谢翀不好拒绝,只得从了。
阿影做事向来利落,没多会儿,就搬来了几大坛子的酒,就退了没影。
容凝拍开一坛酒递过去,又给自己开了一坛,直截了当,“喝!!”
说完就给自己灌了一大口。
谢翀看着她这架势,无法,也跟着喝了一大口。
他们两个交集不多,那凑在一起能说的话也就不多,化解尴尬的唯一方法就是喝酒。
容凝和谢翀在丞相府的时候是在一起喝过酒的,知道谢翀喝到什么程度时就会放下防备。
所以她不停的灌谢翀。
她体质特殊,千杯不醉,这个优点连她阿姐都不知道,更何况是谢翀,撺掇谢翀喝得差不多了,她也假装酒意上头,开始说几句推心置腹的话。
她说:对付丞相府也是逼不得已,是为了朝堂为了南朝,让他理解。
谢翀回她:谢家结党营私,犯下无数滔天之罪,是罪有应得,殿下也是替天行道。
她说:本来想保下谢家一众妇孺老幼,可人微言轻,最后还是让他们流放千里。
谢翀再回她:丞相府之罪不连诛九族已然是开恩,最后求得一个流放已经是皇恩浩荡。
说完还朝着谢翀深深一拜,行了个大礼。
嗯...容凝看他思路如此清晰,就知道酒还不够,所以顺着这个话头赞他深明大义,然后又借机灌了他好几口酒。
谢翀头有些晕,潜意识里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喝,开始拒绝,但这怎么能糊弄过容凝,她跟着师父跑过江湖,又在军中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劝人喝酒这事,最是擅长,谢翀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怎么能玩过她。
她装醉装疯,和谢翀勾肩搭背,哄着骗着,硬是拉着他接着一起喝。
到了后面,谢翀就真的醉了,大着舌头和容凝说话,思路混乱,前言不搭后语。
头似乎很重,不受控制的往容凝身上倒。
容凝心善,没有推开他,低头,放柔嗓音,轻声问谢翀,“你恨不恨本宫把谢家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恨?”
谢翀又哭又笑...
歪歪扭扭的挺直腰背,可实在撑不住,又倒回容凝身上,口齿不清的回话,“我...恨殿下...什么?恨殿下保住了我的命?
那也太不识好歹!
我就算恨,恨的也该是我自己,恨我用整个家族的覆灭,换我一个人的生。”
谢翀说着说着,悲从中来,哭的稀里哗啦...
“祖父...祖父曾跟我说过,不管怎样...都要好好活下去!
就算活得如畜牲一般...都要活下去,人只有活下去,才有更多的可能。”
谢翀说到这里,转哭为笑,笑得大声,可那笑声里带着浓浓的悲凉感,听得人头皮发麻。
夏日天气热,衣裳穿得凉爽单薄,他的眼泪已经浸湿了容凝的衣裳,冰冰凉凉,黏黏糊糊,让她很不舒服,她轻轻推了推谢翀的头,让他换个位置搭着,嘴里又问道,“你会想着报仇吗?”
“报仇?什么仇?哪有什么仇?我又不是脑子有病!”
“我只想活下去...”
“只有我活下去,才能帮衬谢家被流放的妇孺老幼!”
“我活下来的价值不就这个吗?”
“殿下...”
说到这个,谢翀似乎想起什么,仰起头看着她,“您之前那么喜欢溪竹,能不能救下她?”
这话一出来,容凝就知道他真的醉了,若他还有一丝清醒,都不敢跟她说半句这种话。
他知道容凝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好人,清醒的时候提这个要求简直就是笑话。
现在他醉了,酒熏得他脸红扑扑的,眼睛水汪汪的,这样仰头看着她时,像一条天真的小狗,摇着尾巴跟她要骨头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