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延年的心情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
不管怎么说,总之吃上皇粮了。
霍去病第一次出征时就是票姚校尉,自己这个鹰击校尉听起来和他差不多,也算是天子恩宠了。
由一介布衣直接升为六百石的校尉,并不多见。
当然,这里面李椒的推荐应该也起了不小的作用。朝廷没什么实际支持李椒的,给他一点面子,封他推荐的人为校尉算作补偿,是完全有可能的。
张骞随即又和灌屏寒暄,赵延年则与赵安稽见礼。
赵安稽心情极好,一开口就向赵延年致谢。“多谢赵君,招来我的旧部,我也有机会到边关来立功。”
他归汉大半年,过得并不舒服。
他和桀龙拼了命,突破勾利湖的堵截,结果於单抛下他们,自己跑了。这让朝廷很轻视他们,只给於单封了侯,其他人什么也没有。上次驰援,也只派了桀龙来,赵安稽连出场的机会都没有。
这次赵延年、夏万年出差,招募了不少赵王旧部。消息传到长安,朝廷觉得赵安稽还有点用,就把他派来了,让他安抚旧部,协助李椒作战。
朝廷派不出更多的援兵,只能想办法利用好这些新附的匈奴人。
赵延年知道他有怨气,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好笑笑,然后说些草原上的见闻。
得知伊稚邪过得并不舒心,赵安稽的情绪这才缓解了些。
赵安稽随即转达了仆朋一家的问候。
总的来说,仆朋一家虽然日子紧巴巴的,却过得下去。尤其是在交际方面,因为与张骞、东方朔的交往,又和平陵侯、陇右李氏有一点交情,在一起附汉的匈奴人中,已经算是最吃得开的。
相比之下,桀龙、赵安稽虽然有钱,却谁也搭不上话,消息也闭塞得很。
赵安稽直到出发前,才知道赵延年等人出塞的事,还是仆朋告诉他的。
“等你入了朝,我们也算是朝中有人了。”赵安稽半开玩笑的说道。
赵延年很尴尬,怎么一不小心,自己就成了全村的希望了呢?
一路寒暄,来到太守府,李椒接了诏书,设宴款待张骞、赵安稽。
楼扶、赵俅等人这段时间都在郡治,奉命来作陪。见到赵安稽,他们的心情都很复杂。
这一年时间经历了太多事,几乎是从山峰跌到谷底,如今连牧场都丢了,不得不依附汉人,难免伤感。
赵延年看到这些人的脸色,感受到他们的心情,也有些感慨。
汉朝固然有责任,但於单绝对要担主要责任。
他但凡争点气,何至于此?
至少桀龙、赵安稽能封侯。
他们俩封了侯,手下的士气也能强一点,不会像现在这样,一点精气神也没有。
所以跟对了人,真的很重要。
——
张骞很快就回去了。
赵延年去送行。
他将白马带了过去,送给张骞。
张骞不敢接受,再三推辞。“如此良驹,当随你驰骋疆场,送给我太浪费了。”
赵延年笑道:“你不知道,我又得了一匹好马。这匹马用不着了,留在这里也是浪费。”
他知道张骞虽然做了太中大夫,日子其实过得并不轻松,未必买得起好马。
可是在长安,没有一匹好马,是很丢人的。
这匹白马留在代郡也是闲着,不如送给张骞,物尽其用。
有了这份交情,张骞以后就是铁杆了,有什么事都会想着他。
张骞很惊讶。“你又得了一匹好马?哪来的?”
“从一个蛮子手中抢来的。那匹马比这匹白马还显眼,所以没骑出来。又高又大,通体纯黑,没有一点杂色,是万里之物的马种。”
“大宛?”张骞眼神一闪。“我经过大宛时,听说大宛有好马,能日行千里。可惜时间仓促,未能得见。”
“不是大宛,还在大宛以西。”赵延年想了想,说道:“大夫若是不急,我让人将马送来,请大夫过目。”
黑马皮毛厚密,去不了南方。这次错过了,张骞可能再也没机会看到这样的马。
“不急,不急。”张骞连声说道。
赵延年叫过一个随从,让他赶去太守府,让李陵将黑马送来。
随从应了,策马急驰而去。
“赵君,你有所不知,天子最近非常重视马匹。中原马矮小,不良于战。若想和匈奴人在草原上决胜负,改良马种势在必行。如今河南地已经收复,朝廷有意在朔方、九原一带养马。将匈奴人驱逐出阴山后,就在阴山南北养马,何愁战马不足?”
张骞心情大好,说了不少朝廷的规划。
右内史公孙弘从西南回来之后,经过朝议,朝廷基本确定了方向,暂停西南夷的开拓,集中力量于朔方、九原一带。只是匈奴人行踪不定,要想重创甚至彻底歼灭他们,绝非易事。
所以,朝廷的方案是不理会匈奴人的袭扰,集中力量,筹措物资,准备大战。
不给李椒支持,就是这个原因。
代郡、雁门等诸离匈奴人太近,防不胜防,如果匈奴人每次来都要严防死守,那朝廷的物资根本不够供应,会被拖死。
放弃增援,承受一些损失,既能节省物资,又能骄纵匈奴人,一举两得。
“这些都是秘密,不能外传,否则会影响军心士气。”张骞特地关照道。
赵延年听完,心情非常复杂。
他知道朝廷的选择是对的,但这个代价也是沉重的。最惨的是边军将士,他们在浴血奋战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就是牺牲品。
他们已经被远在长安的天子和朝臣们放弃了。
半晌,他才吐了一口气。“我理解,这也是无奈之举。只盼击破匈奴之后,朝廷能够体恤诸郡将士、百姓,减免一些租赋,善待他们的家人,让他们的血不要白流。”
张骞有些惊讶地看着赵延年。“贤弟,你比我想象的更有见识。我原本以为你会暴怒,还要花一番口舌劝说。不瞒你说,我考虑了几天,最后才决定将这件事告诉你,免得你一时贪功,以身犯险。”
赵延年苦笑。
如果他真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没有集体利益高于局部利益的认知,肯定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心里很不舒服。
因为被牺牲的人中,包括他自己。
“慈不掌兵,治国也是如此。”张骞叹了一口气。“朝廷也很难。”
赵延年没说话,他不同意张骞的观点。
正说着,李陵骑着黑马来了。
远远地看到黑马,张骞还没什么感觉,等黑马到了跟前,与一旁的白马站在一起,他才意识到这匹马的庞大,不禁目瞪口呆。
“这……这是马吗?这简直是巨兽啊。”
“的确是巨兽。”赵延年抚摸着黑马,郁闷的心情稍微舒缓了一些。“马高八尺为龙,这马肩高七尺三寸,算得上半龙。那蛮子身高八尺五寸左右,体重相当于两个成年男子,这匹马驮着他,依旧轻松自如。”
张骞更加惊骇。“八尺五寸的蛮子,被你击败,夺了马?”
“哈哈哈……”赵延年得意的大笑,竖起两根手指。“一天之内,我击败了他两次,将来可能还会有第三次。”
张骞一声叹息。“天子封你为鹰击校尉是对的。你就像雄鹰一般,高飞于九天之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下次遇到那蛮子,你一定要问清楚这马是从哪儿来的。如果能弄几匹种马来,对改良马种大有帮助。”
“我尽力。”
“行,这匹白马我就收下了。”张骞再次打量了黑马一眼,毫不掩饰艳羡之心。“可惜这马不适合到长安去,要不然,我一定厚着脸皮,请你将这匹马送给我,哪怕让我带到长安走一趟也是好的。”
他笑了笑,又道:“人心苦不足,我是不是太贪了?”
赵延年大笑,与张骞拱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