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昇的举人不计其数,能走出头的,无非两条路,其一是三年一次的科举,其二,便是官员举荐。
宁文正在今年的春闱中落榜,若想以科举入仕,便只能再等三年。
可他现在已经二十有三,若再过三年,考得上还好,要是考不上,那便是白白浪费年华。
所以,与其去追寻那尚未可知结果,还不如直奔源头,用最简单的办法达成所愿。
这就是他们今日这顿饭的目的,至于宁绝,不过是偶然遇到,临时被算计进来的路人罢了。
“宁大公子人中龙凤,若再苦读三年,想必下一次的会试,定能榜上有名。”
司徒拓皮笑肉不笑,半真半假道:“毕竟,父亲和弟弟都能考中,他作为长子,肯定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虽然宁辽的人品不咋样,但他也是实实在在的进士出身。
更何谈宁绝,堂堂探花郎,这要是一家人和和气气的,一同上进,也能算个清流人家。
宁辽哑然,一直沉默的宁文正却站起身,对着司徒拓深深拜下,言辞恳切道:“宁绝之才我或许比不上,但忠义德行却不一定比他差,尚书大人,文正只求一个施展抱负的机会,若能达成所愿,必当舍命报答君恩。”
为了功名,他还当真是什么都说得出来啊。
尊己卑人,宁绝不语,看着只觉得好笑。
身为吏部尚书,司徒拓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如果仅因这几句表忠心的话就让他动容,那大昇的官员早就人满为患了。
没理会身侧躬着身的少年,司徒拓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肚放到嘴里,细细品尝间,眼神在看戏的宁绝和小心试探的宁辽之间来回端详。
“宁大人堂堂户部侍郎,亲自举荐宁大公子也并非不可,为何一定要来找本官呢?”
放下筷子,司徒拓终于转头,伸手虚扶了宁文正一下,而后道:“为臣者,贵在忠君爱民,宁大公子这些话,在本官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若是落到有心人耳中,莫说你,只怕本官也会因此受到牵连。”
所以,还请谨言慎行,多长个脑子吧。
宁辽欲借宁绝的才能来拉高自家门楣,转眼宁文正就出言贬低他,把兄弟不合的情绪闹到明面上,这种愚蠢行为,真不知道是丢了谁的脸。
气氛一时局促,宁文正低头道:“文正思虑不周,望大人莫怪。”
道歉的态度倒是诚恳,但也仅是为自己思虑不周、可能连累司徒拓而道歉,至于前面的问题,和宁绝的感受,他直接置若罔闻,权当没听见,没看见。
司徒拓细不可查的嗤了一声,宁辽在一边轻咳,替自家儿子解释道:“犬子无知,不谙世事,还望大人见谅……”
“下官虽为户部侍郎,但无举荐之名,况且,引嫌避亲,我若举荐了长吉,他肯定会被外派出京,下官……实在不忍。”
宁辽哀哀戚戚,打起了感情牌:“大人,长吉虽落了榜,但人品学识都不算差,即便只是九品末流小职,他也会恪尽职守,不会辜负圣上的。”
“是吗?”
司徒拓扯了扯嘴角:“那大公子可要努力了,本官很期待与你成为同寮的那一天。”
自己努力的意思,是不肯帮忙了?
宁辽与宁文正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失望。
司徒拓拿起碗筷继续吃菜,任由身边两人的意识交流,他只当没看到,专心扫荡着盘子里的酥肉,时不时还往宁绝那边瞟几眼,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高深表情。
桌上无人说话,只有细微的咀嚼和碗筷碰撞声。
不多久,司徒拓吃饱了,饮下最后一杯酒,他擦了擦嘴,对宁辽道:“有劳宁大人招待,今日我请,就当是此前在朝上你帮我说话的谢礼吧。”
几天前,就修正官员考核内容一事,他与中书令有过几句争执,当时许多官员都站在对方那边,支持他的,只有寥寥几人,宁辽就是当中其一。
虽然最终结果不尽人意,但司徒拓记住了这份难得的支持,所以,当宁辽提出想请他一起吃顿饭时,司徒拓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他本以为,真的只是简简单单吃顿饭……
记着那点友好,他不想拂了对方面子,可这一整局看下来,他完全有理由怀疑,宁辽是不是一早就设好了局。
先是顶着压力站在他这边,借此博得好感,然后趁热打铁,迫不及待的从他身上换取价值。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那么着急,司徒拓想,大概是他只有这次机会吧,如果放过了,那以后他们之间可就很难再有交集了。
当然,他也可以去找别人,只不过,那需要付出的东西可能会更多,况且,在官员任职安排这一项事上,恐怕没有多少人能比他更合适,更有权威。
这本是一手好算盘,如果宁辽沉得住气,如果他肯再用心几分,如果他没有这么急不可耐,如果……宁文正能再聪明一点儿。
那他也许会卖他这个面子,搭把手,把人带起来。
毕竟,四品户部侍郎的宁大人或许一般,但他膝下的探花郎宁绝,未来的前途还是很可观的。
但很可惜,他没有抓住这次机会,好像,也没有抓住宁绝这个明晃晃的大招牌。
站起身,司徒拓转头就要离开。
宁辽一时急了,慌忙挽留:“尚书大人,请留步。”
绕开桌椅上前,他讪讪笑道:“说好的下官请您,怎么能让您破费呢?今日我等只是闲聊,您若为难,便不勉强,可千万别因这点小事而互生了嫌隙。”
事办不办得成另说,谁也不想平白无故多一个仇人,他还要在朝为官,得罪了尚书可不是什么好事。
司徒拓当然明白他的顾虑,摇了摇头笑道:“宁大人放心,本官公私分明,不会如此小气的。”
“哈哈……大人的胸怀从来宽广,是下官狭隘了。”
他说这些阿谀奉承的话真是随口就来。
司徒拓懒得再跟他瞎扯,随便敷衍两句,就侧眸往宁绝那边看去。
“嘣本官还有其他事要忙,今日未得空与探花郎畅聊,待哪日余闲,定邀探花郎入府小叙。”
他声音不高,足以让屋里几人听清。
宁辽与宁文正双双怔愣,而宁绝却是不紧不慢的站起来,拱手行了一礼,才道:“是,大人慢走。”
眼缘这东西,是真的难以预料,虽然二人隔着年龄与阅历的差距,但就是那么有缘,简单几句话就能对对方产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