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豆子循路西行,走到了镇外的骡马市。
刚刚步入市场,便被一个面上生着黑痣的汉子迎住,更被他紧紧拉住一只手,一时甩脱不开,便被对方拉着,一直走到一棵高大粗壮的老槐树之后。
那老槐树后早等着一人,正是那此前与黑痣汉子使过眼色,发须蓬乱的粗壮汉子。
那汉子见到小豆子,面上不见笑意,口中“呵呵”发出两声干笑。
黑痣汉子松开小豆子的手,一手撑在老槐树干上,与那粗壮汉子两人正好将小豆子夹在中间。
“老杜,这小哥是外乡来的,手上有匹大骡子,换几个银钱,你给个公道价格,可不能欺瞒外乡人。”
黑痣汉子朝那名唤老杜的须发蓬乱的汉子嬉笑着说。
“哎,郑老三,我老杜一向厚道,怎会欺瞒外乡人。小哥,你放心,你手里这头大骡子在这骡马市上只有出给我,才能换个好价钱。”
老杜伸手在小豆子肩头拍了一下,咧嘴笑道。
小豆子从两人言辞上知道对方非是善类,心中转念,两眼看向远处,朗声道:“这骡马市上有我一个朋友,我总要先寻到那朋友,让朋友过过目,定个价钱,再寻买家。”
黑痣汉子郑老三与粗壮老杜对视一眼,嘴上“嗤”地一笑道:“小哥,你那朋友姓甚名谁,说出来听听。兴许与我们也是朋友,那更是缘分了。”
老杜点头道:“将你那朋友名号说出来,这骡马市上有些名头的买家主顾,没有我老杜不认识的。”
小豆子本想编织个借口脱身,不想对方二人都是老手,并没有中计,反而逼得小豆子难以自圆其说,一时心中慌乱,脸上自然显现出来。
黑痣汉子看透小豆子的心思,心中更加没有忌惮,两眼直视小豆子双目,面色一沉,狠声道:“这位小哥,今日你手上这匹大骡子只能是出给我们了。现在说个价儿呗。”
若是往常,小豆子心中发了狠劲儿,便只会死硬顶撞,便如几个月前为求张麻子给爹看病,向那周屠户讨债一般。
而今,经历过几番生死,眼见过人心险恶,对眼前两人的嘴脸倒也并不惊诧胆怯。此前一时慌乱随着黑痣汉子撇去伪装的笑面,露出真实面孔,却反而沉下心,脑中想着如何脱身了。
“小子,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这大骡子的来处定然是拿不上桌面的,不是偷来的,就是平白捡了落难人家走失的坐骑。今日,你出给我们,我给你个好价钱,咱们两相得便,岂不是好。”黑痣郑老三低声说道。
小豆子翻着眼睛看着郑老三唇边那颗顶着几根长须的硕大黑痣,仿佛有些看得痴了。
“小子,你若不识路子。闹开去,于你只有坏处,又是何必呢?”
粗壮老杜两眼瞪着小豆子,撇嘴说道。
“前些日,那前面水塘里淹死了一家三口。官府说是一家人自尽而亡。可谁知道实情如何,又有谁在意实情如何。现今这世道,死个人,便如死一条猫狗无异。小子,识相点,得了银钱,快些回家吧,外面世道太乱,你这年纪,总还是守着爹娘才好。”
郑老三伸手捏着小豆子的一条胳膊,口中戏谑着说。
小豆子知道凭自己难以与对方两人相抗,心中打定主意,先假意答应,再寻机会脱身。
“两位叔儿,若是真心想要这坐骑,我自答应。你们说个价,合适,咱便成交。”
小豆子翻眼睛看着两人。收回眼神时,瞥了一眼两人腰间,确定两人并无兵器傍身。
黑痣郑老三与粗壮老杜对视一眼,两人脸上显出一抹笑意,只道这外乡小子已经屈服,这笔飞来的横财已经安然到手了。
“小子放心,咱自不能亏了你。你这大骡子骨架不错,只是太过瘦弱了。这样,我给你三两银子,够你好吃好喝过上一段了。你看如何?”
粗壮老杜两眼瞟着小豆子,低声道。
“三两银子,杜老兄,你还真是大方。得了,你既然说出口了,我便不好拦你。小子,这价实在不错了,还不快些答应。错过了,未必有人会出这个价了。”
黑痣郑老三一边抱怨老杜出价高了,一边催促小豆子尽快答应。
小豆子两眼打转,心中想着脱身之法,奈何那老杜与郑老三两个身子将小豆子夹在中间,犹如两道人肉藩篱将他紧紧围住,丝毫没有脱身之机。
“成,这价不错,我应了。”小豆子开口说道。
(二)
小豆子从方才对两人的打量中,见对方两人都是前胸衣襟散开,腰间空瘪,不像身带银子。想着口中假意答应,对方定会去取银子,便可寻到脱身之机。
那粗壮老杜听小豆子答应了,便劈手从小豆子手上抢过马匹缰绳,牵过马匹,伸手抚摸,难掩喜色。
小豆子心中一惊,料不到对方尚未拿钱,便将马匹抢去,这令他寻机上马脱身之念难以施行。脑中转念,闪出一个念头:寻机突袭对方要害,抢夺马匹,上马疾驰,尽快离开。
如此想着,两眼溜溜转着,心中抉择到底如何出手,又到底应该选择哪个下手才是最佳。
正自犹疑,忽然一个声音传入耳中。
“两位大爷这买卖着实不错,我也来分一杯羹吧。”
话声中满是戏谑之意,从老槐树上传来。
树下三人俱是一愣,尤其那粗壮老杜更是惊诧,此前一直身在树下,却不知树上竟然有人。
“树上是哪个狗杂,竟敢偷听大爷谈生意,快些下来挨我两脚。”
黑痣汉子郑老三抬头扬声说道。
树枝摇晃,一人从树上跳下,站立在三人身前。
小豆子起初听到树上人声,心中一喜,想着有人在旁,这两个强买强卖的霸道汉子自会收敛,正可借机脱身。
待到树上之人下来,站在面前,心中刚生出的希望,又顿时暗淡了下去。
(三)
那树上之人是个衣衫褴褛,浑身污浊的乞儿,年岁不大,二十几岁的样貌,咧嘴笑着,露出满嘴的黄牙。肩上还背着一个布满补丁的口袋。
“哪里来的臭要饭的,在这里坏大爷的生意,真他娘的该打。”
粗壮老杜脾气火爆,见一个乞儿现身搅局,自然火气难控,举起手臂,一掌朝那乞儿脸上打去。
那乞儿仍是那般呲着黄牙,面带笑意,并不躲闪,伸手迎上,与老杜的巴掌握个正着。
“大爷您二位真有生财之道,空手套白狼,无本的买卖,小人佩服,佩服。”
乞儿握住老杜的手,满脸堆笑,摇晃了几下。仿佛两个久未谋面的朋友见面亲近一般。
老杜本是打人的手掌被乞儿握住,又听他语带讽刺地寒暄,心中更恼,恨不得立时两个耳光,将这乞儿的一张臭嘴打烂。
想甩脱开乞儿的手掌,却觉那手掌忽然一紧,一阵钻心的疼痛从手上传来,口中忍不住“哎呦”一声,哀嚎出声。
黑痣汉子见到树上跳下之人的样貌,本已悬起来的心,重又放下。
一个陌生的乞丐,不知深浅轻重,两声呵斥,便能打发。却不想眼见老杜的手掌被对方抓住,进而听老杜连声呼痛,对方绝非一般乞丐,那刚刚放下的心,又再悬起。
一块已吃到嘴里的肥肉可不能生出意外。
“这位兄弟,何方来的朋友,有话好说。我与老杜都是本地混的,向来喜欢结交四方朋友。”
郑老三朝那乞儿拱了拱手。一句话中既缓和了双方敌意,又亮明自己二人的身份,提醒对方不要轻易生事。
“哎,还是这位大爷说话和气。”
乞儿松开老杜的手掌,朝郑老三拱手回礼。
老杜手掌如骨裂般疼痛钻心,口中“哎呦”连声,见那手掌上显出几个明显的指痕,可见对方手力之大。抖了几下,确定手骨无恙,方才放心。两眼盯着对面乞儿,心中生出一丝恐惧。
“这位兄弟,我们与这小朋友的生意已经谈定,待到交易完毕,我们兄弟去镇上的何家酒馆与兄弟你喝上几杯好酒,算是交你这朋友了。”
郑老三口中说着,两眼瞅着乞儿。
“哎呦,大爷您客套了。只是小的本就是个讨饭的,怎敢与两位大爷结交。何况您二位用坑来的钱财请客,小的我又怎能咽下那酒饭呢。”
乞儿咧嘴笑道,那满嘴的黄牙更显刺眼。
郑老三听乞儿之言,知道对方摆明了搅局,心中强压恨意,面色一沉,抱拳道:“这位远来的朋友,你今日真想在此闹事么?旁的不敢说,我们两兄弟在这三合镇上也算有些名头,振臂一呼,这骡马市上便能招呼十几号朋友相助。您一个外来的,何必趟这滩浑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这个道理,朋友应该不会不知吧?”
“哎呦,大爷您如此说话,可真是吓着小的了。大爷势大,这里又是您的地界儿,我一个臭要饭的,怎敢造次。”
乞儿咧嘴露出一副苦相,仿佛真的被郑老三说话震慑住了。
“既如此,算你聪明。”
郑老三嘴角上撇,露出一副凶狠之色,上前一步,与乞儿拉近了距离。
“可有一样,路见不平,该出手时,总不能缩头。”
那乞儿眼见郑老三上前一步,忽地面色一变,那副嬉笑面孔瞬而转为狰狞,抬起一脚朝郑老三两腿之间踢去,正中要害。
那郑老三本以为已经吓住了对方,上前一步也只是趁势再施些压力,令其退缩。不想对方忽然变脸出手,毫无防备之下,被一脚踢中,只觉疼痛入心,两手捂住下体,口中哀嚎,倒在地上。
那一旁的粗壮老杜见此,大吼一声,正想冲上前去。小豆子早已伺机,运力一脚朝老杜要害踢去,可惜只踢中大腿。
老杜怒目,低吼着奔向小豆子。
那乞儿不待老杜出手,欺身一脚,仍是奔向要害,正中老杜下体。
老杜便也哀嚎着倒在地上。